为了撇清关系,陶知遥被“挟持”的时候,他特地取了教内特制的弩箭来,想要射她一箭。
可能是射胳膊,也可能是射腿,至少当时没想杀她。
他是在看清那人不敢对陶知遥下手的时候,忽然明白,那伙正道渣滓是在演戏诈他,陶知遥也在陪他们演戏。
这些正道中人,根本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对于杀意的感知是有多敏锐,他们是不是真的想动陶知遥,他多看几眼就清楚了。
他们叫嚣着“厉幽你若不出来,老子就杀了陶知遥”,可是手里的刀却是稳得丝毫不动,生怕划破陶知遥的皮。
他明白这是个骗局,本该只觉得这花招可笑,却又莫名多了不该有的愤怒。
他看着陶知遥一脸的紧张,愈发觉得恼恨。这怒火催生出恶意,他将箭尖稍挪,扳动悬刀,将箭发射出去
正中心脏。
陶知遥死了。
终于清静了。
看着那些正道人士呆滞的表情,他朗声大笑,放话道:“一群蠢货,人情已还,便是两不相欠,你们敢拿她的命来跟我玩儿,那我就陪你们玩儿!”
他说完,便背过身去了,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一边下令众人放箭。那些正道人士有了防范,箭失并不能对他们造成多大的威胁,真正的交锋不在此刻,但他当时就是不想让对面安生。
他不愿再回身去看陶知遥的尸体,那会令他感到心口烦闷。
他杀过很多人,杀戮对他来说,就像吃饭一样稀松平常。
可是不知为何,这件事情过去的两年里,他时常会梦到死去的陶知遥,梦到那少女在箭尖前蓦然瞪大的眼眸。他不明白自己手下亡魂那么多,怎么独独会被这人缠上。
他睡得不好,便去找肖逢铮开安神药,小风筝说:“你脑子里似乎有些地方被堵上了,或许你睡得不好就是因为这一点,我帮你扎针疏通就是了。”
他莫名感到抗拒,“这么麻烦的吗?要不还是开点药给我吃吧!”
小风筝站在药柜前,揣手看他,眯着眼睛笑起来,“厉幽,你怂什么?怕我扎死你吗?”
“我有什么好怕呢?你扎吧。”
他后来才琢磨出来,当时肖逢铮应该是知道这几针下去,会带来什么后果的,只是故意不告诉他,毕竟那家伙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
一个魔头不能拥有纯真甜美的爱恋,至少对他来说,是如此。
那些解封的记忆汹涌而出,和陶知遥死前的景象混合,交织成一个个噩梦,一次次呼啸着拍打他的神志。
每个夜晚,千万声“我真后悔当时救了你”重复着回荡在梦境之中,那或许就是陶知遥死前想说的话。
他杀了陶知遥。
这个认知让他堕入痛苦的深渊,日渐沉沦。
于是,他自断手指当时扳动悬刀的两根手指,又废去修习多年的童术,退出九重火神殿。
瞎眼断指的魔头一路寻觅,来到桃林双医面前。那时的他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陶知遥的父母也都正当壮年。
他看不见自己身处何地,只闻到桃花的香气,耳边还有类似秋千摇摆的声音,这里可能就是陶知遥说过的,她小时候的乐园。
青年请求两位前辈杀了自己,他们却说:“你的命不值钱,别以为这样做就能赎清罪孽,无论怎样,你都还不起你若真心悔过,那便不许死,别去脏我女儿的轮回路。”
这两位医者对他恨之入骨,但是能想到的最狠的报复,也不过是让他不许死,让他被自己的愧疚折磨。
他放弃求死,却仍是执着地跟着桃林双医。平时他几乎不现身,只是暗中替他们赶走找茬的混混、替他们付清客栈的花费,一路跟着来到广陵。
他被禁止靠近四方谷,便将捡到的破船修了修,在这座大山中终日漂流,独自守护着四方谷,再也不肯踏上岸。
都说水属阴,能够流向另一个世界,他在这片溪水上唱她唱过的歌,或许真能有机会再见她一面,亲口向她道歉。
可惜,他唱得不好,七十多年的岁月在水中流走,无边的黑暗里,他从未有一次再见到陶知遥。
“想来,是她不愿意见我。”瞎眼老翁最后说,“所以呀,后生们,千万要惜取眼前人,上天不会给人悔过的机会,一朝踏错,或许就回不了头了。”
那麻衣老翁哼着调子,撑船远走。
举目青山不改,流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