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知行走下舢板,抬头眺望这座浓雾弥漫的城市。
在船上时还可看到城中央的冠军侯塑像,可上了岸,视线被浓雾遮蔽,那座巨像反倒显得朦胧起来。
徐知行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灰与动物油脂的味道,呼吸之间让人胸口堵得慌。
江南也是如此。
幼时他从书上看到过十里秦淮的风情,可自从两百年前圣天神武皇帝大兴工厂后,那里已经没有了杨柳岸晓风残月,只有烧不完的煤和永不停歇的烟风。
后来玄祖徐良策将北洋水师开进了泰晤士河,在威斯敏斯特宫逼兰登人签下了《兰登租地章程》,大明的工厂便开到了这里。
兰登没有太多矿石资源,但却是沟通欧罗巴的良港,这里的工厂主要用来炼制鲸油,所以,空气中那些动物油脂的腥臭,是一条条被屠宰的鲸鱼。
出示文书,通过口岸,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临港的长街,叫做‘归来街’,是港口入城的主干道。
街口有一片清扫整洁的,由整块青岩铺就的空地——这是个小广场。
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白玉螭首碑,碑的两侧,各有一名身着黑色兵甲的镇藩司武士,他们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宛如铜塑。
徐知行走到碑前,看着那上面的七个大字:
「东去应天三万里!」
这是在告诉所有大明的游子客商,应天府很远,有三万里。
也是在告诉那些下贱的西洋白夷,应天府很近,只有三万里。
230年前,玄祖徐良策乘巨舰而来,用大炮轰开了这座蛮荒岛国的国门,骠骑甲士横扫兰登全境,兵峰直指威斯敏斯特宫,兰登王拜首臣服,圣天神武皇帝大喜,钦命玄祖立下此碑。
但这却是徐知行此生,第一次看见此碑文。
字迹寻常,甚至称不上端正,但笔锋间却有股嚣烈之意。
署名处写着:
「朱允炆」
三个大字。
徐知行在碑前站了那么片刻,埋着头,走进归来街。
这里靠近港口,房屋拥挤,形形色色的人穿行于大街小巷,黄皮白皮黑皮,黑发金发红发,怡然自得的行色匆匆的,什么人都有。
街边的叫卖声、暗巷里的狗吠声、酒馆里男人的大笑声。
这里人声鼎沸。
吆喝的,叫卖的,每一串艄公的号子里,每一声爽朗的笑声里,都能听到细碎的叮当声,那不仅仅是铁锤与铆钉的敲击、酒杯与酒杯的碰撞,也是钱币流动中的碰撞,是力量与财富的声音。
路边的戏台下,女子与男人齐眉而坐,哄笑喝彩。
徐知行的鼻子闻到了咖喱的刺激,羊肉汤的醇香,芝士奶油的香甜……如果没有那淡淡的煤灰味,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有些饿了。
福昌号上有不错的膳食,昨日袭船后,陆沄民更是对他讨好有加,只要他去餐堂用饭,想来什么珍馐美味都有。
但问题是,明人对武士太过狂热,徐知行不想搞出太大的动静,昨日以来,一直都躲在自己的舱室里——那陆沄民竟然没给他送饭上来。
“烧饼!又香又脆的烧饼!五个铜板一张!”
“这位远来的贵客,尝尝我家的烧饼吧!大明正宗配方,绝对让您满意!”
徐知行站在烧饼摊前,看着那些被烤得又脆又黄,洒满了芝麻的烧饼,心道不愧是欧罗巴最大的港口兰登,这烧饼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大明的味道。
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小荷包,打开,小心翼翼的数了数里面的钱币。
一枚、两枚、三枚……
他咂咂嘴,又看了看那烧饼。
算了,这烧饼一看就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