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塬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
躺在陌生的宽敞大床上,感受着周围的温暖,以及房屋什么地方似乎刚被修砌烘烤过后的淡淡泥土味,怔了一会儿,确认这里是明州的定海县。
没回去。
刚坐起身,床头书案旁正映着烛光给一本书加注标点的写意就察觉到动静,连忙挂起帷帐,语带关切地看过来:“小官人,你醒了。”
这边说着,卧房门帘也被掀开,留白、青丘和洛水陆续走了进来。
朱塬任由女人们给自己穿衣,一边看了看案上的烛光和窗外的黑沉,问道:“几点了?”
写意知道小官人的‘点’不是这个时代的‘点’,而是把十二个时辰分为24個‘小时’,脑海中娴熟换算了下,说道:“快要8点了。”
留白跪在床边脚踏上帮自家小官人穿着靴子,跟着说道:“小官人饿了罢,奴把晚饭端过来?”
青丘下意识道:“奴去罢。”
说着几乎要离开,顿了顿,还是继续帮自家小官人系扣子。
洛水正给朱塬束着头发,此时轻声道:“华大人和戴先生还在外等着,官人要先见见他们么?”
留白抬头瞄过来一眼。
小!
要加‘小’字!
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说出口。
朱塬感觉有趣,怎么自己一觉醒来,身边几个大小女人就暗流涌动了,好像在争抢什么?
暂时没理。
想想华高和戴三春还等着自己,肯定是因为下午在船上不舒服的事情,现在已经缓过来,但也很感激两人的关心,说道:“先去见见他们。”
倒是没说让二人进来。
这不是之前重病那会儿不需要太多顾忌,主人家内院,礼制使然,说了二人也不一定肯来。
穿着衣服,朱塬又好奇打量周围。
这间卧房可比后湖岛上的要宽敞很多,只是身后床铺都整整大了一倍。
而且,烧了地龙……
再感受一下空气中淡淡的烘干泥土味道,朱塬明白,新修的,好奇问起:“这地方谁准备的?”
照规矩,定海这边是该给他准备住处和衙署,但看看周围各种崭新里又透着奢华的家具器物,还有这地龙,肯定是有心人在做了。
写意道:“傅寿傅财主,他来问过小官人是否需要其他,小官人在休息,就说明日再来磕头。”
又是傅寿啊。
之前把写意两个妮子七大姑八大姨一百多口都接了来,这次又是如此,朱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却能理解。
前世同样的身份,为了生意能更顺遂一些,他也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情。
当下只是换了位置。
说白了,这片土地上,几千年时间,商人是真得不容易。而大部分人又从来只看到贼吃肉,从不见贼挨打。
如果是其他人,毕竟处在现在位置,朱塬不会任由傅寿继续。不过,既然是华高门下,也就不打算多说什么。华高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界限在哪。
出了卧房,朱塬才发现,这套新居比自己想象得还要豪华。
只是正房就有宽大的五开间,中间客厅另一侧,是占了两间屋子的大书房,横竖的几排书架上,不只是朱塬带来的书籍文档都已经摆好,还塞了满满当当的其他各种点击。
而且,朱塬也明白了女人们刚刚在‘争抢’什么。
主卧外面,相连就是一套小卧房。
这显然是给丫鬟女婢用的。
朱塬还注意到青娘看那张小床时眼巴巴的模样。
暂时还是没理这些,方便洗漱一番,朱塬出了内院,穿过与后湖大宅相比就要小很多的花园,来到外面一处会客花厅,进门见到依旧守在这儿的华高和戴三春两人,朱塬主动长揖道:“塬儿谢过两位关切,让你们忧心了。”
偶尔会没正行,但朱塬也知晓好赖,明白两人是真的关心自己。
华高连忙上前把朱塬扶起,说着话,拉他在椅上坐下,又让戴三春给朱塬诊脉,一边道:“是俺老华大意了,不该让你在船上恁地操劳。主公让俺照看你,这要是被主公知晓,俺老华又要吃挂落。”
念叨几句,华高便安静下来,看向戴三春。
戴三春诊过脉,又探过手背感受了一下朱塬额头,还看过他脸色与舌苔,片刻后终于点头:“并无大碍。”
华高立刻又咧嘴:“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可吃了饭?嗯……去吃饭罢,吃了饭早早歇了,”说完转向跟过来的写意和留白:“饭后不许再让你家主人看甚么星星了,文书甚么也莫再写,早些歇了。”
两女一起答应。
又简单寒暄几句,送走了两人,返回内宅,穿过类似后来四合院布局的三进院落,进到最里。
饭厅同在西厢,青丘和洛水已经摆好了晚饭。
朱塬在餐桌旁坐下,知道身边姑娘都不肯坐,也没多言,拿起筷子,再瞄了眼身边四女,想起刚刚穿过内宅外院时两侧厢房里的灯光,笑道:“下了船,忽然就感觉身边冷清了很多啊。”
四女都是目光微微躲闪。
朱塬只是玩笑,夹起一块炖得很烂的羊肉,尝了一口,满意点头,接过青娘递过来的一小碗米饭,感觉气氛有趣,便再来一句:“要知道啊,垄断生意是做不长久的,容易引起反弹。”
其他姑娘还在坚持,青娘先绷不住,弱弱道:“小官人……要见哪个,奴去喊来?”
留白趁自家小官人不注意,狠狠瞪过去。
祸水!
没看只是调侃么?!
青娘问起,朱塬想了下,一时间还真没想到哪个。
最近几日额外熟悉的就一个小麻袋,总不能真喊过来表演‘麻袋扛鼎’吧?
说起来,朱塬最初对自己全新生活的规划,打算按照‘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顺序。
修身,积累过一辈子,已经够用。
齐家,之前想要好好理一理的。包括退还田亩,除了以身作则,也是不想与太多佃户牵连,毕竟这年代佃户与主家的关系非常紧密,留白就不止一次念叨该让佃户们来家里值役。
还有统计丫鬟仆役的背景资料,避免身边被掺沙子。
这些事都是被老朱打断的。
祖宗充分发挥了对自家人‘五万石’和对外面人‘一千石’的超级双标,不仅把后湖上没户籍的人家全给了他当仆户,后来还一次又赏了一百名男女仆役,再然后,写意留白两妮子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青娘那还在路上的七大姑八大姨,所有这些,都要算他头上。
这么多人……再加上老朱又把自家二十三世孙不停地当毛驴压榨,朱塬既‘齐’不过来,也没时间‘齐’。
好在也不是太担心。
因为有老朱,还有身边的赵续和左七。赵续和左七之前已经把他身边人细细捋过一遍,悄悄带走了两个小厮,就再无其他。
当下,又已经跳到了‘治国’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