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中国工人困苦颠连,日虞于风雨飘摇之中,即有时突飞进展,如欧战时代之兴盛,然旋起旋落,仅不过昙花一现。”朱志尧转身又摸了摸身后的机器,满脸沧桑:“致远,十五年来的心血付诸一炬我比谁都心痛。”
“那朱老更应该振作,尤其是求新机器厂这种能独立制造机械的工厂,为各种实业之基本工业,民力省,方能国富强。”程诺来到朱志尧的面前,坚定道:“倘若此时我们放弃求新,费尽心血发展起来的工业基础,数十年坚韧刻苦之精神,等于虚掷!”
“够了,难道就我想放弃吗?难道我就忍心让自己辛苦半辈子的心血白费吗?难道我就没有想过办法吗?”一瞬间,原本浑身上下弥漫着垂暮之色的朱志尧彻底怒了,像是一只发狂的狮子一般,怒目圆睁。
上述那些话几乎要使出他的全身力气,并且每说一句话,都要往程诺这里逼近一步,等到最后一个音节时,更是直接沙哑。
“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年轻人,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了,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一瞬间,让旁边的姜蒋左也惊呆了:“朱老,我们真的是想过来帮助你,身子重要,千万不要激动。”
朱志尧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转身将背后轰鸣的榨油机给关掉。
“汉冶萍以经济无继而停顿,求新以营业失败而归法人经营,兴发荣则沦于日人之手而改组而消灭,公兴亦以失败而租于日人。”
拿起搭在铁架子上的抹布,朱志尧准备擦拭机器上的浮尘。
程诺见状赶紧上前抢过抹布,劝道:“朱老,你坐那边休息吧,这活我们年轻人来做。”
朱志尧本来想谦让一番,但看到程诺却是真心实意,也就点点头:“晚上你们要是没事,到我家坐坐,刚好有人给我送了两条武昌鱼,老了老了,胃口也就小了,一个人也吃不完。”
程诺湿了湿手中的抹布,客气道:“用不着那么麻烦,我们过来也就看看,再去家里打扰朱老,实在是过意不去,再说了,家里也都给我们俩备好了饭,不回家吃夜市浪费。”
说着,程诺还向一边的姜蒋左使眼色,生怕他给说穿了。
“啊?哦哦,致远说的对,我们俩的饭量大,做好的饭要是不回去吃,那都浪费了。”姜蒋左愣了一下,对上眼神后瞬间明白过来,赶紧打着配合。
“这样啊,那你们回头跟我一家一趟,把鱼拎走也好。”朱志尧脸上略显失望,不过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耽搁太久:“话说回来,不是我要放弃求新,而是公家放弃求新,这一点至关重要。”
比起程诺之前接触的虞洽卿,朱志尧虽然短暂涉足政治,但但其活动重心始终集中在工商领域。他独资经营的求新机器厂的资本从1904年的4.8万两,1910年增加到 30余万两,发展迅勐。
但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朱志尧用于企业的资金,大都是以房地产及企业股份,向法商东方汇理银行及教会抵押借贷而来,每年负担利息甚重。
为了延期偿还债务,通过关系得到北洋政府财政部担保,将东方汇理银行借款的归还期延长了 4年,即1917末年偿还。利用这笔资金,朱志尧的发展更是再上一个台阶。
虽然江南造船所承接了四艘万吨巨轮,可那是有着官方背景,堪称国内唯一一家具备高端制造能力的企业。求新机器厂虽然弱一些,但承接了几艘3000吨级别的货轮,是当时中国民族机器厂制造的最大吨位级船只。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钢铁价格勐涨,一时原料无着。为了按约交货,朱志尧不惜以高价由汉冶萍公司购买钢板,又因规格不符再交江南造船所改制,成本比原来进口货价高出 2倍以上。
后面虽然能按时交付,但却亏损了 50万两白银。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朱志尧开始安排求新机器厂发展钢铁炼造,可惜技术不过关,炼铁炉连连爆裂,不停地亏损,致使朱志尧的债台愈筑愈高,陷入走投无路之境。
到今年债务到期,朱志尧根本无力偿还债务,而北洋政府又拒绝继续进行担保,甚至还要求求新机器厂进行变卖来偿还债务,束手无策之下,不得已签署求新机器厂的变卖合同,过渡期为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