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其原因,就是因为陈兆锵调遣有度,以老化的设备保证了定远号的战斗力。
可惜大势面前,人力太过薄弱。
四个月后的威海保卫战中,定远号遭敌鱼雷偷袭,搁浅在刘公岛。
“禹亭,丁帅已经下达命令,要我们彻底放弃定远号,他作为‘水炮台’的使命已经完成,现在早已进水严重,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尽快撤离吧!”
看着好友满眼颓废的样子,路走到一半,陈兆锵又折返回来,继续劝道:“如今敌舰距离我们越来越近,再不动身彻底,可就真来不及了,留得性命在,不怕没柴烧。”
身为一代海战名将,刘步蟾摇摇头:“敬尔,按照洋人叫法,我该称呼你为学弟吧?”
虽然局势很不乐观,但自己学长兼上级问话,出于尊敬,陈兆锵还是回答道:“你是马尾船政学堂第一届驾驶班毕业,我是学堂第二届轮机班毕业,称呼学弟或师弟都可以。”
刘步蟾点点头,坐下甲板的他因为受伤,行动不是很方便,但就是这样他还是拒绝了陈兆锵的搀扶,硬生生爬起来,喘着粗气:“还记得当初你我毕业时是如何意气风发,登高望远颇有指点江山的架势,仿佛……”
“咳……”刘步蟾勐地咳嗽一阵,眼中噙着泪花:“仿佛一切局面都可以因你我而改善,可惜千算万算,要求公家加强海军建设,按年添购先进的铁甲舰和新式枪炮武器以抵御列强的侵略,可就是不答应!”
陈兆锵赶紧上前搀扶,拍着好友的背说道:“禹亭,你不要再说了,身体要紧,还是随我一起下船吧!”
“罢了,罢了。”刘步蟾仰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但就是不让它落下来:“一切都晚了,说什么都没用了,数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哪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等我死后,你的嫂嫂和侄子就全部托付给你了!”
说着,刘步蟾抄起一旁的军刀就要挥刀自刎。
陈兆锵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等对方把这话给说出来,还是不能接受,幸亏眼疾手快,把刀给抢了下来:“此次战败和北洋舰队的覆灭绝非是你的责任,你实在是无法扭转乾坤的。
现在朝廷尚未下旨问斩,你又何必急于自刎呢。”
刘步蟾眼神中满是死意:“苟丧舰,必自裁,作为一舰之长,舰在人在,舰亡人亡!”
陈兆锵还想继续劝下去:“一切还有转机,再等等看吧!”
刘步蟾摇摇头,忽然间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急忙从腰间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瓶子来,乐呵呵道:“敬尔,你可知这是什么?”
陈兆锵仔细看看,没有察觉到什么线索:“我不知。”
刘步蟾随即将瓶盖打开,晃动着瓶子哈哈大笑:“这是大夫给我上药的酒精,我偷偷多要了一点藏起来,特意在里面兑了水,每当我想喝的时候,就拿出来摸摸,这样就算过了酒瘾。”
陈兆锵于心不忍:“你要是想喝就喝吧,这时候也不用管什么军纪了。”
刘步蟾立马虎着脸:“瞎说,只要我在定远号上一天,就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犯军纪,舰长也是一样!”
陈兆锵问道:“那你怎么把它给拿出来了?”
“咳咳……”刘步蟾再次剧烈咳嗽一阵,这一次居然有血丝出来,看着它苦笑道:“看来我这身体也知道我怎么想的了。”
说罢,再次起身,向着甲板扶手走去。
这次他没有拒绝陈兆锵的搀扶,等到了海边,刘步蟾居然亲手把“酒”洒向海面:
“第一下,敬给征战牺牲的兄弟,长官无能,不能报仇雪恨。
第二下,敬给生我养我的父母,儿子无孝,不能生前尽忠。
第三下,敬给青梅竹马的亲子,丈夫无义,不能白首到老。
至于这第四下,算了,没救了,天意使然……”
将手中的“酒瓶子”狠狠的扔向海面,刘步蟾转头看向陈兆锵,认真道:“学弟,我一辈子不求人,今天只希望你留我个全尸,可以吗?”
这时的陈兆锵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抽搐道:“学……学长……”
刘步蟾则拍拍学弟的肩膀,笑得很洒脱:“人总有一死嘛,哭什么?”
到后面,刘步蟾服毒自杀。
怎奈身材魁梧,体质极好,服药逾日未绝,其他下属纷纷离散,唯独陈兆锵守护在他身边,终于刘步蟾闭上双目,接着鼾声大作,口吐泡沫,过了好一阵,鼾声渐微至消失,彻底离世。
待到刘步蟾死去,陈兆锵率众在战舰中安装炸药,点燃自爆。
一代海军名将,也随着一代名舰,彻底湮没在历史的长河。
而这位陈兆锵,更是延续着刘步蟾等人的遗志,民国史上首位海军轮机中将海军轮机最高军衔,也是一位从轮机军官出身,脱颖而出,极为罕见的着名海军将领。
一方面他与萨镇冰一样,是唯一两个完整经历晚清、民国、共和国三个历史时期的船政人。
另一方面,北洋水师的复建,福州船政局、江南造船所的振兴,中国第一架飞机的制造,培养海军人才,船政文化精神的传承,地方事业的推进,他都居功至伟。
跟沉保桢一样,他是一个对船政有着全面贡献的人物,只是囿于所处的时代和当时的条件,他的功绩被相对遮蔽了。
回到雨夜,陈兆锵不知从哪里端出一瓶酒来,顺着雨水洒在院子里。
“诸先烈只知有国,不知有身,在所不恒。浩然正气,如日星山岳,历劫不磨。
第四杯酒,我敬学长!”
说着,直接将酒壶的酒彻底倒出来,脸上分不清酒精是雨,是水,还是酒,几近痴狂。
“学长,如今机会已到,你已经不是当初的你了,而我也不是当初的我了,这次我一定会抓住机会,不会让历史重演,你们的悲剧,我就算是拼上老命,也不能让其再次发生。”
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等到他彻底没力气后,一下子躺在雨水里。
“程教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