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伍连德就在里面,亮着的灯就是他的台灯,眼下正披着衣服呼呼大睡。
“星联你怎么在这睡啊,不怕感冒吗,昨晚是不是又熬夜了?”看着桌子上铺满了稿纸,上面写满了文字,纸篓都被塞满了,程诺当即判断,这位医学院院长,大概率又在这里过夜了。
“哎呦,院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伍连德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艰难地坐起来,背上的外衣顺着起身而落下:“也没怎么熬夜,昨晚就是突然困了,想着眯一会就回去,没想到再睁眼就看到你过来了。”
“唉,注意身体吧,你年龄也不小了,经常熬夜的后果你比我清楚。”程诺把外衣从地上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土,叠好递过去:“你若是倒下了,咱们这医学院可就胎死腹中了。”
“放心吧,我会注意好身体的,医学理想未完成之前,我比谁都惜命。”伍连德把台灯关掉,边收拾桌上的草纸,边说道:“再说了,咱们不还有章太严先生吗,单论理论方面,我不如他。”
程诺本来想给伍连德倒口水,晃了晃暖水壶发现里面是空的,只得重新接水烧水:“你们俩所学的都不太一样,一个是中医,一个是西医,如何进行比较?”
将稿子拿在手里,对着桌面上下磕碰几次,让其对齐,伍连德笑道:“本质上都是治病救人,中医的思路对我来说也是个启发,后面防疫抗疫也更有信心。”
几千年来,中华民族和世界上其他民族一样,基本上每个时期都难以避免遭受瘟疫的侵扰,西汉以来的两千多年,中国先后发生过300多次规模较大的瘟疫流行。
相较于公元6世纪和14世纪两次世界性的鼠疫,分别导致人口锐减1/5和1/3,我国古代的人口数量维持相对恒定,从西汉到明代,一直保持在4600万~6000万,不得不说曾经传统中医在防疫抗疫这方面,确实起到了重要作用。
我国古代疫病有明确文献记载的统计如下:周代1次,秦汉时期13次,三国两晋17次,南北朝17次,隋唐五代17次,两宋金元52次,明代64次,清代74次。
尤其是满清,每四年就发生一次重大疫病,就这样我们还能从几千万人口增长至乾隆年间达到2亿多人,中医的作用不可忽视。
把煤火炉中的灰清理出来,程诺笑道:“也是,本质上都是治病救人,自然是哪个方便有效,那就从哪个来,用不着二元对立,良性交流竞争融合,对患者也有好处。”
身为当前国内西医重要代表之一,伍连德对于这个态度十分认同:“是这么一个道理,双方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缺,视患者的情况而定,以治病救人为目的。”
把水壶坐在炉子上,程诺拍拍手:“中西医之事咱们日后有机会再谈,说说直隶水灾的事,我准备把你派过去帮助当地百姓灾后防疫,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见?”
这话一听,伍连德把刚刚整理好的草稿纸又给拿了出来,认真道:“当然没有意见,就是院长你不说,我也准备申请过去,几百万人口,若是处理不好,会爆发疫病,届时规模可比东北鼠疫要大得多,说不定因病去世的比因涝去世的还要多。”
为了展现自己的工作,伍连德把草稿纸中展现最突出的几张,放到程诺面前:“就是我改良后的口罩,专门用来防止疫病进入口鼻,威胁人体生命健康。”
程诺见状来了精神,拿起草纸认真看了起来。
虽然经过伍连德的改良,但口罩的结构还是比较简单,不过是用两三层纱布捂住口鼻,然后再把两端剪开做绑带。
医用的要更为复杂一点,除了两端绑带外,还要在中间拉上一条绑在头顶,为了防护严密,甚至在空隙中塞足够的棉花,实在是太过复杂。
没有着急指出问题,程诺先拿着平民口罩,问道:“这种设计非常好,即便是村头不识字的妇女,看了图也能做出来,有基础的防护效果,如果量产的话,大概需要多少钱?”
伍连德思考了一下,伸出两根手指:“如果能量产,我保证成本不超过两分钱,如果再大规模生产,相信成本还能进一步压缩。”
受制于当前的生产条件,程诺自然不会傻乎乎的提出要更换无纺布和熔喷布,根本不现实,远不如这份看似土里土气的办法来的更实际一点。
“平民口罩在此基础上还是可以进一步精进,目前来看还是有些臃肿,多了一些不必要的纱布面积,设计上需要再处理一下,至于纱网空隙大小问题,后面我联系张老,让大生纱厂看看能不能解决一下。”
“至于医用口罩,使用起来太过复杂,以灾区那个条件,很难同时弄到纱布、布条和棉花,实际应用上太过苛刻,很难普及,我看不如将两种口罩结合一下,优中取优。”
结合前世的经验和现实的条件,程诺先扬后抑,给出了他的建议。
当然身为一个“外行”,程诺不指望对方百分百信服,等后面拿出成品,相互对比印证一下,便知道哪个是好,哪个是坏。
将话题引向灾后防疫,程诺问道:“像这种水灾之后,会出现哪些疫病,除了口罩,咱们也好提前做足准备。”
把设计草纸收好,伍连德答复道:“一般情况下,灾后的冬季,患痢疾、热病的人较多,这两个是需要着重考虑的。”
程诺点点头,这两个疫病也算是老对手了,有一些能见疗效的法子,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专门嘱咐道:“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在当地搭建一个临时防疫医院,清理病源,加强消毒,尤其是水中尸骸要及时打捞埋葬,秽物也要及时消除......”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这个时代的防疫专家,但程诺还是忍不住把前世的经验唠叨出来,能给出一条对方觉得有参考价值的意见,那就足够了,心里便能得到极大的宽慰。
对此伍连德也是认真聆听,是不是还要点头,院长只是多说了两句,又不是直接伸手微操,他已经十分满足了,何况有些理论确实是第一次听到:“放心吧,院长,除了我,咱们科学院还有十多名医生,都跟着我一起去,绝对不负你的期望。”
程诺点点头,把烧开的水拎过来给伍连德倒上一杯:“虽然有些残酷,但莪还是想说防疫行动尽量以保全自己为前提,工作之余还要对匪患进行防备,总有一些人趁着灾难进行劫掠,危害社会治安和人民生命财产,如果可能,休息地点安排在警察厅附近。”
双手抱着茶杯,伍连德对此十分感动:“带过去几个,保准完好无缺带回来几个。”
对此程诺不再言语,嘱托几句后便离开了此处。
此次直隶支援,对医学院来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帮助灾民的同时也是在提高自身,如果能把握住了,势必能在现代医学的国际前沿上发出重要声音。
就像伍连德本人一样,之前只是国内的一名比较有实力的医生,厉害但不拔尖,出了国门基本无人识得。
然而东北的那一场鼠疫,让其在这方面的研究突飞猛进,一跃成为世界上鼠疫研究及防疫问题上的专家,在该项国际医学前沿上独领风骚。
明年将会有西班牙大流感,届时全世界将有数千万人死于这场疾病,全球四分之一人口感染,我们国内死亡的人口也在100万左右,相当恐怖。
此时不展开相关研究,又等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