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柏林。
柏林大学某间教室,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学生得到老师的允许,站起来鞠躬后问道:“教授,我有个问题很想问你,那就是狭义相对论所得出的关于距离收缩和时间延长之类的结论,难道不会引起你的恐慌吗?”
将讲义放到讲台上,马克斯·普朗克示意学生先坐下,短暂沉思后微笑道:“只有当人们诉诸自己的‘感觉’时,这些结论才是难以接受的,但是物理学家们却能够超越空间和时间之类的根深蒂固的直觉印象,而正是这种能力就使人类可以希望建立一种地球人和火星人都能够接受的真正普遍的物理学。”
稍微停顿一下,看着底下的学生,普朗克接着说道:“许多电动力学理论都要用到某种电子的模型,而爱因斯坦理论则相反,这就给那些惶惶不安的电动力学家们带来了解脱......”
正当他说的起劲时,一个学生不言一语,也没做任何表示,拎着书包直接从后门出去。
普朗克见状立马停住嘴上的话,不再言语,静静地看着那個学生出去,随着学生彻底出去,后门被关上,脸上的笑容也戛然而止。
学生们看看后门,又看看讲台上的教授,鸦雀无声,空气中散发着别样的气息。
面对这样的情景,普朗克面色沉郁,长叹一口气,将眼镜取下放到桌上,沉痛道:“同学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课听到一半就出去了,这让我很痛心啊,对待知识要有一颗虔诚的心,亵渎她只会导致自己学术上的失败。”
底下有学生把书收拾地咣当咣当响,嘴里发着嘀咕:“不是对知识不虔诚,而是爱国的心承受不住这种侮辱,讲什么不好,偏要讲那个叛徒傻瓜,实在是扫兴。”
傻瓜(德语:der Depperte)是爱因斯坦小时候学习说话的速度很慢,加上特别喜欢大声说话,本来就嘴拙偏偏要露怯,他的女仆在嘲笑之余也顺手起了这么一个外号,可惜后面爱因斯坦就用实际行动打了这个女仆的脸,十几岁就能写出科学论文,再往后的东西大家也都知道了。
而叛徒的来历则要更复杂一些,当时德国攻占比利时后,英国和法国的报纸登出特大标题:“我们爱歌德和贝多芬的德国,我们恨俾斯麦和威廉二世的德国。”面对这种情况,德国学界立马起草了一份《告文明世界书》(德语:An die Kulturwelt!),用来鼓吹德国发动战争的正义性,只有“德国精神”才是全人类的希望。
在这份名单上有93位顶级学者的签名,比如热力学第三定律的提出人能斯特,伦琴射线的发现人伦琴等,当然,本堂课的主人公普朗克也在上面签了名,用来支持德国政府的政策。
就在德国学界普遍持正面态度的情况下,爱因斯坦不签字也就算了,还带头起草了另外一份反战协议《告欧洲人书》,这势必引起德国国内一部分人的不满,如今只是听不得夸赞他的言语,主动离开,似乎也算是合情合理。
学生的动静普朗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闭上眼睛抿抿嘴唇,出奇地沉默起来,再睁眼则是眼圈通红。
有知情学生看不下去了,没有举手直接站起来,看了眼刚才那个发出动静的同学,又正视台上的老师:“教授,这事你误会了,那个学生本来就患有痢疾,按照医嘱本应该好好休息养病,但为了不耽误你的课,吃了药挣扎着就出来了,结果身体不允许,刚才都憋出汗了,出去也是真的没办法,要不然就得在课堂上出丑,那时真的影响上课了。”
听到这里,普朗克眼中先是充满欣喜,接着又有些释怀,转而又马上伤感,种种感情汇集在一起,竟然有些湿润。
背过身,不想让学生看到这种窘态,装作擦眼镜的样子,悄悄在脸上抹了一把赶紧扭过头来,抽了抽鼻子。
“好,刚才的事咱们放一段落,咱们接着讲剩下的课,刚才那位同学你要做好笔记,等病号康复后要及时教给他,若是不懂可以到办公室找我......”
课后,普朗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门掩上,回想起刚才学生的话,又结合近年来身上发生的事,双手抱头捂住眼睛忍不住呜咽,泪水从指尖不停地往外渗透。
别看在后世普朗克的名声很大,但一生中得到的荣誉屈指可数。1900年就创办量子理论,直到18年后才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而那时已经61岁。中间艰难成为普鲁士科学院物理数学部的学部委员,无记名投票时还有三分之一的人反对他进来,而这个基本上就是他前半生最大的荣誉,而这种情况直到晚年,才逐渐有些好转,但依旧配不上他的学术价值。
家庭上似乎要更惨一点,去年大儿子卡尔刚死于欧洲绞肉机凡尔登战役,今年年初格雷特也在产子后因病去世,女婿后来娶了另一个女儿,可惜在两年后同样死于生产,二儿子似乎要更幸运一点,大前年就被法军俘虏,侥幸躲过一劫,可惜后面**登台,又死于二战,活脱脱的德国版“《活着》主人公福贵”。
事业事业不顺,家庭家庭坎坷,如今因为在《告文明世界书》上签字遭到欧洲学界的排斥,因为同情爱因斯坦隐隐受到国内同行的不满,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不到一年间一儿一女相继离世,桌上的家庭合照都直接扣起来,看都不敢再看一眼,几重打击下让普朗克的心境几近崩溃。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恰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教授,请问您在办公室吗?”
普朗克赶紧收拾一下着装,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把照相框扶正,只是仍然不敢直视上面的人物,将视角挪到别处。
“在,我在,门没锁,可以直接进来。”
“好的,很抱歉打扰您。”开门的是传达室的一名工作人员,脱帽行礼后将手中的文件恭敬地交过来:“普朗克教授,是这样的,这边收到中国科学院的一封电报,收件人正是您,拿到东西后立马赶了过来。”
“中国科学院?我不记得跟那边有联系,再说中国什么时候有了科学院,回头得找那些中国的学生问一下。”普朗克想了一下,也没想到跟那边有什么联系,或许只是寄错了呢,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好的,谢谢你,我的老利昂。”
“啊?教授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想不到,其他教授可从来只记得我的绰号,可从来不知道我的真名。”老利昂很是欣喜,哪怕普朗克再落魄,似乎也是他这种校工所比不了的大人物,能记住大名算得上一件值得小小荣耀的事,值得回去好好喝上一杯黑啤,炫耀一番:“没事,您只需要在这里签一下名字,文件你就可以拿走了。”
“在这里吗,好。”从胸前兜拿出钢笔准备签名,可惜画了几下只显现出一条白道,很明显没墨水了,最后还是老利昂拿出自己的笔,这才把名字签上。
拿着收据,老利昂将文件交出,再次脱帽致谢,但在低头时猛然发现眼前这人的眼中布满血丝,望了望角度怪异的相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普朗克教授,若是可以,晚上可以到我那里坐坐,喝上几杯,我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在军队还是战友,只可惜......您要保重身体。”
说罢,把帽子戴好,老利昂拿着收据走出门外,轻声把门重新关上,屋里瞬间又恢复寂静。
拿着这封“怪异”的电报,普克朗恍惚间心情没那么糟糕,甚至有股冲动当场就要出去追上老利昂,将近来的不快全部发泄出去。
可惜这电报有种魔力,牢牢的粘在手上,容不得二事。
“寄信人‘Tom g’,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普朗克看着这个名字,陌生中又带着一丝熟悉,很是怪异,不过也没管这些,拆开内容后读读便知道其内容。
“尊敬的马克斯·普朗克,很高兴您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阅读这封来自陌生国度的电报,首先介绍一下中国科学院,她是一个新生儿,今年刚刚诞生,目的就是在这片东方大陆上将科学的精神宣扬出去,让更多的中国人感受到知识的魅力,享受到自然科学发展的成果,当然我们根基尚浅,未来相信您会见到我们很多有价值的研究报告。
其次作为院长,我的研究重点更多的在于数学数论上面,做出的成果不是特别显著,最近刚刚把希尔伯特的猜想解决了那么一个,因此您可能对我的名字不是很熟悉,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和我的合作伙伴对量子论也非常感兴趣,数学和物理也是相通的,未来有机会我一定会拜访您
......
我们真诚邀请您参加今年年末在中国举办的第一届科学大会,非常欢迎您的到来,如果有可能,希望您能给我们开一场学术报告,我们将以最高程度为您组织他。
当然,如果您向往更好更自由更纯粹,经费也更足的学术研究环境,也欢迎您的到来,相信中国科学院会给你一个足够的惊喜。
最后,对于您儿子和女儿的遭遇,莪谨代表中国科学院致以深切的哀悼,愿他们的灵魂得到安息,回归到上帝的怀抱。
另外,中国的传统医学在妇幼健康上很有研究,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事业牌和家庭牌同时出动,虽然对程诺邀请入职的想法没放在心上,毕竟太陌生了,怎么可能轻易的把命运交给这么一个陌生的人和地方,即便对方是学界新星,但也只是个人,在璀璨的德国学界面前,远远不够看。
但想到自己刚刚一同死于难产的女儿和外孙,心中就如同刀绞,自己还有个二女儿,冥冥之中将来可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让一向相信自己直觉的他坐卧难安。
如今在德国学界遭到排挤,出去散散心只是做一场学术报告,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能暂时离开这场阴霾,一瞬间真的有些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