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最后,陈先生特意把程诺拉到一边,小声询问道:“致远啊,咱们俩的关系应该不错吧,来北京这么长时间,我的瓜子你可没少吃啊。”
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一定藏着事,程诺在这里特地使了个坏,把兜里的瓜子都掏出来还给他,笑道:“中甫先生,这些都还给你,要是不够我明天给你补上一大袋子。”
陈先生当即有些傻眼,赶紧把瓜子退回去:“这是干啥呢,致远老弟,咱可不兴这样啊,太见外了,我是想我能问你瓜子好不好吃,要是觉得不合胃口我回去改进工艺。”
程诺笑而不语,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就看他什么时候把真话讲出来。
陈先生无奈,只好败下阵来:“我也不给你兜圈子了,想问问你那个留法俭学会的条件都有哪些啊?”
程诺笑着摇摇头,说道:“其实条件很低,中学毕业,没有不良记录,成绩合格,法定年龄在十四周岁以上即可录用,那两个孩子肯定能满足要求。”
陈先生怔了一下,老脸一红又怕被发现,赶紧低下头摸着自己头把子:“倒不是缺这笔钱,而是他们死活不要,这哪是我儿子啊,简直是我祖宗,达到要求就好。”
说罢,陈先生掉头就走,不知道想到啥突然转回来,抓了一个瓜子塞进嘴里品了品,笑道:“这一看就不如我炒的,下次给你尝尝莪做的南瓜子。”
程诺见状,也只是把瓜子重新收好,笑着摇摇头,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不过摸摸兜里的瓜子,似乎还有些温热,便转头走向了北京大学校长办公室。
蔡元培看到来人后,也只是上眼珠瞅了一下,扶了扶眼镜,继续批改手中的文件。
“程教授,好久不见啊,最近开始很少看到你的身影,这也没什么,关键是我这多了一个姑娘,天天程教授长程教授短的,我这头都快大了。”
话中的敲打,程诺哪里听不出其中的意思,赶紧上前把瓜子都掏出来:“今天来得晚,炒豌豆都卖完了,蔡公先将就一下。”
“你呀,可不能学做当代陈世美,要不然我这额头也是会长出月亮的。”蔡元培把文件放下,满脸笑容:“虽然咱们新时代不用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鼓励自由恋爱,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好插手,但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凡事心里有点数。”
程诺一脸乖乖相,连连点头,不过在心里也是暗暗叫苦,八字还没一撇直接就要铡刀伺候,未免也太快了。
不过也怪不得蔡元培,自从文茵协和女子大学本科毕业后,一直缠着他咨询未来的方向,至于实际原因,外人明眼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好直说罢了。
文茵家里还以为闺女要在北京大学求职,也被蒙在鼓里,有世交好友在,便没过问,只是苦了蔡元培一人,一边是朋友之女,一边是心腹子弟,两人的关系又迟迟没有进展,无奈才说上两句。
“蔡公,瓜子慢慢吃,一下子吃太多会上火的。”
“你心里有数便好,多余的话我便不说了。”蔡元培从办公桌那里走了过来,亲自给其倒上一杯水:“说吧,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事?”
“不知道蔡公怎么认为勤工俭学一事?”程诺双手捧着茶杯,认真道:“前阵子我借助中华火柴厂的东风,承蒙商界好友抬爱,组办了一个留学基金会,为的就是让更多有志学子踏出国门,到法国去读书。”
“好啊,这是件大好事啊,法国的教育似乎更适合中国学子。”年轻时有着法国游学的经历,蔡元培稍作思考,便大力支持:“无论是从教育质量,还是从教育资源上来说,我都鼓励广大学生留学,你做的很好啊。”
程诺听到这话就放心多了,将见面之前的语言重新组织了一下,说道:“不过仅凭我们商界的力量,还是不够的,这次找蔡公也是想看看,是否可以利用教育界和政界的力量。”
“可有详细规划?”蔡元培眼镜微眯,认真道。
“有,我所设想的第一步就是各基层县建立勤工俭学预备学校,招募农村子弟为主,进行以法语为主的初等语言教育,辅以实习劳作,传授一些基本的制造技术和手工技艺,为赴法做好准备。”在考虑到现在的历史毕竟,程诺想了想又改口道:“如果以县级单位不行,以省级单位也是可以。”
在这里程诺并不是无的放矢,也是想着让地方提前筛选一部分人才出来,能提供经费补助的最好,不能也不强求,尽可能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毕竟基金会再强再进行宣传,在行政力量面前还是不够看。
历史上这类教育之事是得到地方势力的提倡的,以福建和广东省为例,漳州军阀陈炯明和广东高官张锦芳大力支持,两个星期就选出三十名学生奔赴法国,船票及路费都是当地政府出的,甚至临出发时都由军队鸣枪欢送,不可不谓重视。
到后面其它各省也都纷纷跟进,湖南的熊秉三给予一次性补贴,直隶曹锟捐款两万,山东给每个学生发放300元,山西阎老西知己选派91人大队伍等等,一众军阀在培养辖下人才方面,相当舍得花钱。
程诺找到蔡元培的意思,也是想和这些大佬们搞好关系,免得后面给他找麻烦,而且明面上也好看,这可是替你们培养人才,顺便有顶高帽子戴戴。
当然如果想通过程诺他们的留学基金会前往法国,要求自然要更严格一点,对于语言和技能方面一定提前做好培训,免得到时候去帮助法国建设唐人街,回来后什么都没学到,那就违背留学的初衷了。
蔡元培想了想,认真道:“我看不如这样,等我忙完手头里的事,直接给你站台,亲自到全国各地讲演,支持留法勤工俭学事业,相信以我这张脸皮,那些地方官员们还是认得的。”
程诺有些吃惊:“蔡公不必这样,全国游学讲演花费时间和精力过多,您还担任北京大学校长一职,彼此之间相互冲突。”
蔡元培笑了笑,回到办公桌前,拿出一张文件交给程诺看,上面赫然写着:
“来北京空气之恶达于极点,元培决不能回京,谨辞北京大学校长一职。”
“致远,辞呈一交,我不就成闲人一个,不得找点事情干干吗?”
程诺恍然大悟,马上七月辫子军复辟,蔡元培正是在这个时间点请辞北京大学校长一职,表示与那些复辟党划开界限,保留名声的同时,也于风雨飘摇之间,保全北京大学这块宁静之地。
念及于此,程诺深深鞠了一躬。
“蔡公深谋远虑,致远替北大老师和留法学子,谢谢蔡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