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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个脆嫩嫩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谁?”

王天孝从阑干后面摸出火柴,想点燃阑干上的煤油灯,点了两下,发现点不着,就着火柴微弱的光看到煤油灯里早没了煤油。

而就是这点微光,却听到炕上突然传出“哇”地一声大哭,噼里啪啦有个小小的脚步声急促靠近,软软嫩嫩的小手臂抱起王天孝的脖子。

“爸……爸……爸。”

女儿王芳只是抱着他的脖子哭,说不出其他话。

王天孝的眼泪也忍不住滑落脸庞。

女儿王芳就是因为小时候生活太苦,营养严重不足,长大后才一米五二的身高,明明很优秀,却处处受到歧视,郁郁中,迟迟不敢成家,最后还得了中度抑郁症,一度产生轻生的念头。好些年才慢慢好转,差点没把王天孝夫妻吓死。

虽说家里确实很艰难,他也非常努力的去想办法经营家庭,可终究能力有限。为人父,没有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留下终生遗憾,终究是他的失职。

“芳娃乖,你先坐下,爸去找煤油把灯续上。”

女儿软软的身体,软化了王天孝的心,想想前世女儿后面变得刚强和自立,却和他不是很亲密,他就很自责。

为了生活,他不得已长期四处打工赚钱,却因此错过陪伴孩子美好的年华。

合理……

却又让他无可奈何。

“我娘说家里没有煤油啦。”王芳俏生生地说,手还挂在爸爸脖子上,不愿意放手。

王天孝半年才能回一次家,每次回来女儿都是这样粘人。

“那……我们去找奶奶拿点。”

“奶奶说她也没了。”

“那,我问问你五达。”

“五达和六达都不在,就三达和四达在。”

王天孝沉默会,咬咬牙,来到背面靠东的窑洞,这是老四王天义家的窑洞。

他刚结婚两年多,也还没有分家出去。

“老四,你还有煤油嘛,我灯没有油用了,给我匀点。”

里面半天才窸窸窣窣地说:“二哥啊,我们好像也不多了……你等等啊,我给你看看。”

王天孝抱着女儿在雪里等了足足五六分钟,门才开了,王天义披着件羊皮袄子,手中提着个小瓶子。

“给,就剩这些了。”

王天孝就着雪光看到里面只有个底的煤油,暗中咬咬牙齿,“行,这些就够,我明天买了就还你。”

“没事没事,你用就是。那我先去睡了。”

“好。”

看着面前的门关上了,王天孝朝自家窑洞回去。

他一路走过老六,老五的窑洞,在母亲窑洞前站了片刻,又来到老三家的门口,眼里闪过一丝淡漠。

最后才回到窑洞里。

点燃煤油灯,他这才上炕,将在炕角高烧到昏迷,冻得瑟瑟发抖的妻子抱在在怀里。

这是他第二次经历这个夜晚。

如同三十年前一样,他临时回家,看到是昏迷的妻子,冰冷的炕,想烧火,没有半点麦草,想给妻子烧点热水,锅台里没半根柴火。水缸里只剩下个缸底,还被冻得结结实实,钢质的刀把都敲不碎。

帮妻子将所有被子全部裹好,他又来到柴房,看到每家柴垛上都堆得满满地,唯有自家空空如也。

妻子嫁过来后还没赶上分地,他又不是农村户口,所以家里一分地都没有,没种地就没有农作物的草可以用来取暖,冬天就是度日如年。

当然,这里靠山,本来也不会缺烧的东西,可妻子身体如今怀着孩子,行动不方便,不可能跑到几公里外打柴。

他走得时候应该委托过老五和老六帮妻子搞柴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搞,老六靠不住事,老五按理说不会不管。

王天孝在所有柴垛上看了会,来到左边第一堆,那是三弟王天义家的,他直接用筐填了一大筐,提回自己的窑洞。

他们欠自己的何止一筐柴,拿回一些算一些。

很快,炕被烧得热火起来。

西北的炕和东北的炕相似,屋子里不管多冷,只要把炕烧热,就会慢慢温暖起来。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西北男人最朴实最美好的生活目标。

王天孝又费力从缸里捣出一些冰块放到锅里,烧开,一部分灌进暖水瓶,又灌了两个输液的瓶子塞到妻子的被窝。

王芳很懂事地趴在阑干上和他说话,不时跑过去将母亲展出来的手重新放进被筒。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小的她,已经知道心疼妈妈。

王天孝又翻箱倒柜,找出一片安乃近,扶起妻子头准备喂她吃下,想了想,扳掉一半,只喂了一半下去。

安乃近虽然效果很好,可对于特殊人群副作用也很大。妻子如今临盆在即,要小心才好。

做完这些,他靠着墙壁,躺在妻子边上,看着睡梦中皱着眉头的妻子。她这个时候好年轻啊,二十三四岁的年龄,正是美丽的时候。

想想她跟着自己辛苦半生,忙时在地里干活,农闲就去工地做小工,才五十多岁的人,就已经满头白发,腰肌劳损到直不起腰,还严重贫血。

抚养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她不仅做好了母亲该有的责任,更是帮助他这个丈夫分担了很多重担。

他……没给她什么安稳的生活,富足更谈不上。他很努力了,可依然没做好一个合格的丈夫。

因为炕暖和起来,小王芳开始昏昏欲睡,她紧紧地挨着爸爸身体,抱着爸爸左手不放,不时还用嫩嫩地小嘴亲亲爸爸的手背。

“爸…爸…爸爸。”

睡着后,还迷迷糊糊喊着爸爸。

王天孝轻轻揉着她的小手,冻得更个小馒头一样。

家里穷,买不起棉花,孩子到冬天还穿着夹衣,她的小手生成习惯性冻疮,一直到高中时才慢慢变好。

不知多久,妻子李雅丽缓缓睁开眼,先是有些迷惑,以为是做梦,就抱着丈夫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可很快,她反应过来,这不是梦,丈夫就躺在自己身边,这才惊喜地喊道:“掌柜的,你啥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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