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脚步移动,有心让开一条道路,脑袋里却总觉得这件事哪里有些不对劲。
就算嬴成蟜有世人所不知的才能,但何人能保证其能如大父一般,看透陛下之意呢?
蒙恬相信大父,但他也相信自己。
他在长安君府的所见所闻都在告诉他,嬴成蟜是为了嬴扶苏才临时决定上朝的,这本就是他蒙恬引导造成的。
若说嬴成蟜早就有上朝的想法,却一直没有借口,所以下圈套要他蒙恬给出来,他是不信的。
他也是临时起意生出的的想法,哪有人会算的那么准的?
何况就算嬴成蟜再厉害,在蒙恬心中,与始皇帝嬴政也是万万不能相比的。
嬴政在位不到十年,便结束了中原几百年的乱战,开创亘古未有之中国大一统之局面。
这样的雄主千年难见,长安君再有才能,一国君主之资也便到头了,还能有天下之主的资质吗?
在咸阳对陛下发动兵变,大父这话,未免有些太过荒唐!
想到这,蒙恬的脚步就不再移动,仍是拦着大父蒙骜。
“大父勿急,城防军受毅弟管控,禁卫军受章邯节制,咸阳只有这两支军队,长安君没有能调动的军队。”
蒙恬这话自认为说的合情合理。
兵变要有兵,咸阳一共就两支军队。
一支在自家蒙毅手里。
一支在嬴政心腹章邯手里。
哪个都不会随嬴成蟜起事。
蒙骜手哆嗦了一下,被气的。
他说了这么多,他这孙儿还是这么想当然,根本就没有听明白!
不能拿着那些表面上的事物来衡量判断,这怎么就听不懂呢?
咸阳仅有城防军和禁卫军?错!咸阳明面上只有城防军和禁卫军!
蒙恬眉眼低垂瞥了眼蒙骜的手。
这老爷子,怎么又生气了?我说的不对吗?
“嬴成蟜哪有你老这般机敏,能猜中陛下心思,大父太高看他了,他连孙儿都不如。孙儿向其讲述儒家与长公子之事,略施手段,他便如孙儿所想,上朝与陛下说个清楚明白。得大父解惑,陛下既是别有用意,孙儿这就去让他明日不要上朝便是。”
蒙恬的话语中有一些得意,转身就要去武安君府。
他没注意到,他的大父蒙骜现在不仅手抖,而是全身抖。
竖子!
鸟人!
原来是你挑唆长安君!
竟然是我蒙家的人引诱长安君!
我还指望着你这鸟人扶住蒙家!
你却要把我打下的蒙家带去死路!
蒙骜怒不可遏,布满老年斑,皱巴巴如蛇皮的皮肤上,一根根如泥鳅般的血管暴起!
上一次蒙骜有如此怒火,还是他多年追随的大秦武安君白起,被冤死的时候!
他老眼觑准墙上布满灰尘的利剑,一把拿下抽剑出鞘!
刷
向外走的蒙恬听得身后传来破空声,似乎是利器!
听声音正是向他脑袋劈下!
我身后只有大父,大父怎么可能会用利器袭杀我?
他脑子里想的是这不可能,是他听错了,没有闪躲的想法。
但常年在战场厮杀,生死一线的身体早已养成肌肉反应。
他双腿微屈,一个弹跳就避了过去,顺带还转过身子直面蒙骜。
这一转身,蒙恬就看到蒙骜拿着利剑又是当头劈下。
他没听错!
他慌忙逼退,夺门而出逃到院子,身上全是冷汗。
蒙骜那两剑可都是照着他脑袋劈下来的。
都是杀招!奔命来的!
大父想杀我?
大父怎么会想杀我?
大父为什么要杀我?
蒙恬站在院子中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的大父蒙骜也从屋内冲了出来,如一头年迈老虎,身虽老威犹在,二话不说又是当头一剑!
当当当
蒙恬没有拔出宝剑,带着剑鞘高举过头,一次次格挡住蒙骜的进攻。
利剑磕击在剑鞘上,迸溅出些微火星,每一剑都能在剑鞘上留下斩痕。
这力度,大父是出了全力的!
这可一点都不像是考教!
“大父你这是作甚!”
“竖子!安敢引诱长安君!我活劈了你!”
蒙恬:……
又是嬴成蟜!没完了是吧!
蒙恬不是泥人,他是继白起,王翦之后,秦国新生代武将领袖。
他的脾气真的不怎么好,若不是蒙骜是他大父,他才不会这么温顺。
而现在,被蒙骜真实追杀的他,胸中的郁闷实在是憋不住了。m.
“那废物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大父你老了!你眼睛都看不清了!哪里还能看清人呢!”
蒙骜一剑又一剑,劈的毫不留情,和沙场上杀敌时如出一辙。
“狂妄竖子!你安能引诱长安君!”
当当当
迸溅的火星一息未停,点点星芒昭显着老将力道之重。
“我虽不才!至少没使秦国蒙羞!至少没留下屯留之耻!”
当
蒙骜又是一剑斩下,这次却没有再抬起,死压住蒙恬剑鞘。
祖孙二人面对面相距不过半尺,两人都是一般怒意,老眼瞪大眼,谁也不服输。
两息过后,蒙骜眼中露出一股深沉的哀色。
呵,屯留之耻……
长安君,你不值啊!
骜为你感到不值啊!
没有屯留兵变,秦国早已倾覆,陛下又怎能一解百年战乱!
他咬着仅剩两颗的后槽牙,对着面前他认为可以托付蒙家的孙儿,声色俱厉地道:“若再让我听得你对长安君不敬,蒙家就没你这号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