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将近一人高,正是平常祭祀时常见的那种,虽说不怎么精致,但突然出现在这月下荒村中,倒也有些瘆人。
那纸人像是有灵一般,见冯翼回头,马上伸出两只手往冯翼的脖颈箍去,鲜红笑口中吐出一道阴恻之声:“我来索命了!”
冯翼被这纸人吓了一跳,回过神时,两只纸扎的手已紧紧扼住了他的后颈。
出乎冯翼意料的是,被掐住的脖颈处并没有传来太大的压迫感,这纸人虽然能动能言,但手上却无甚力气;他转念一想,瞬时了然,这家伙是空心纸扎的,身体里头一道骨架都没有,就算想把自己掐死,也是有心无力。
这让冯翼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他转过身子,一把扯下搭在自己颈上的两只纸手,顺带把那纸人提了过来,三两下揉作一坨纸团,抛入空中,一个大脚,将那纸团踢飞不见。
“莫名其妙。”
冯翼拍拍手上灰尘,心满意足往村中走去。
与此同时,村子中心,两棵巨大的榕树无风自动。
宋家村还没建成时,这两棵榕树就已经矗立于此,即使是村中年龄最长的长者,也说不准这两棵巨木树龄几何。老人们总说榕树有灵,能够庇佑村庄,所以这两株巨树之下,不仅建有宋氏宗祠,还有一座专门为榕树所立的祠堂,几十年来,祠中香火不曾间断。
宋老便是对榕树有灵这一说法深信不疑的村民之一,他不仅是宋家村中的长者,也是树祠的管理者。
只不过,这个老人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也没想通,为何他日夜拜祭的树神,没有庇护这个村庄。
榕树不仅没有庇护宋家村,还成了村民们的葬身之所。
宋老已被吊死,他脖子后的那根麻绳就连在榕树粗壮的树枝上。不只这位老者,宋家村中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被吊死在了这两棵巨树之下,百来具尸体密密麻麻地分挂在树枝上,纵使榕树枝干粗壮,也不住发出阵阵摇晃。
“啪嗒——”
也许是系在枝上的麻绳没有绑稳,一具尸体从树上掉下,落到了榕树脚下,而榕树脚下的尸体也不止他一具,显然是树上已无空处可挂,剩下的尸体便被横七竖八地堆在了树下,成了个一人多高的小山包。
“小子,说了让你将结打结实些,你就是这么打的么?”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右边的树上传来,原来是有人正蹲踞在榕树枝上。那人穿得一身花花绿绿的袍子,看不出老少美丑、高矮胖瘦,乍一看,还以为是变戏法的,但向上望去,却发现此人头戴将军冠、面上惟妙惟肖地绘着一张眼角下斜、嘴角下撇的庄重脸谱,同他那花花绿绿的袍子一衬,显得不伦不类。
大元司州境内有一势力名为邪火教,邪火教主座下有五大护法,各司教中五部,若有江湖人在此,定能认出,树上蹲着的这人正是邪火教五大护法之中的幻彩师。
“何必费这些力气,说不定那家伙一跑,便不会回来了,你的结打得再好也没人看。”
左侧的树影之中亦立着一个青年,那青年懒洋洋的环抱双臂,斜倚在古木旁,月光洒在他脸上,照出一张俊美的面容,只不过再一细看,却发现青年那双细长凤目之中唯有眼白,几乎看不见半点瞳仁。
青年唤作狼主,亦是邪火教主座下的护法之一。
狼主话音刚落,树下的宋氏宗祠之中忽然传出一串银铃笑语,声音魅惑至极。
“咯咯,若不是你失了手,那家伙怎跑得掉。”
灯笼下,一名穿着大红嫁衣的丽人自祠中走出,女子小小的玉足踩着一双鲜红绣鞋,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方鼓鼓囊囊,细腻的瓜子脸上挂着甜腻的笑,晕红双颊,媚眼如丝,同身周的尸山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这骚狐狸还好意思说我么?一眼就遭他识破了。唉,我早就说了,她扮那青楼头牌还行,怎么可能扮得了未出阁的新娘子。”狼主撇撇嘴,向另一棵树上的幻彩师抱怨道。
“你这人,真是好没良心!”夜魅狐白了狼主一眼,娇声道:“人家的好处,你又不是没尝过,比不比得上新娘子,你心里清楚得很!”
“骚狐狸,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可没上过你的床!”
“嘻嘻,狼主大人说没上过,那就是没上过,不过今夜洞房里还缺个新郎官,不如...”
“别吵,有人进村了。”幻彩师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狼主懒得和那只骚狐狸斗嘴,他稍稍站直了身子,转头朝幻彩师问道:“有人撞着你那纸人了?他从何处进村?”
“村口。”
“是宋旭折回来了?他已身负重伤,此次绝不能再叫他跑了。”
“不是宋旭,”幻彩师摇头,将军冠叮当作响,“是一个少年。”
“少年?难道是村子里的人?”
“不知。”
“若是宋家村中的村民,那等他过来杀了便是,反正多他一个也不多。如果是过路之人,碰上你那纸人,估计也得吓个半死,现在那人却直直走进村来,应是个硬点子,我等应先试探一番。”狼主分析道。
“有理。”
二人相视一眼,齐齐看向夜魅狐。
“骚狐狸,我等先藏于树上,你且试他一试。”
夜魅狐会意,樱唇一抿,娇笑道:“若那少年郎生得俊俏,人家可要尝尝鲜,到时你们可不要下手太早。”
幻彩师不置可否,只是提醒道:“莫要坏了教主的大计。”
说完,二人便消失在了树影之中。
另一边,冯翼沿着村道一路走着,他这边敲敲门,那边捅捅窗,却是无一人应答。
这个村子并没有荒废,村民们生活的痕迹随处可见,但村中却找不到一个活人,就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村子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他摸摸下巴,甚是不解。
又是一阵七弯八绕,冯翼绕到了一片空地上,一座巨大的祠堂出现在眼前,祠堂四周的柱上、匾上皆挂满了喜庆的红布,祠中灯火通明,而在祠堂两侧,则立着两棵参天巨树。
望着树上垂下的一道道麻绳,冯翼呆立原地。
他算是知道,村子里的人到底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