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珝独站船头，看碧波万里，感觉到人在天地之间的渺小，心生感慨道：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这苏东坡之词真真传神也。”

“你个九边武卒出身的大老粗装什么文化人，四书五经认全了吗？”陈识从船舱内走出，闻言撇撇嘴，不屑道。

“珝家中虽不是什么豪门世家，名门望族，却也是以诗书道德传家，至珝这一代已有七世，四书五经在珝十二之时便以倒背如流。”

贾珝微微一笑，他真的会四书五经，本来想着科举，但贾珝这个前世的半丈育你让他写写字，看看书还勉勉强强，他前世就连一个八百字的作文都写不出，如何能写懂八股文。

“你若真有那天赋读书多好，在太平时节，我辈武人终究还是落了下程。”陈识唏嘘道，当年他也是随着太祖南征北战的将军，如何感受不到现在武人的不易。

“岑参有言：‘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珝颇为向往古之卫霍，惟愿死后碑上铭刻‘大齐骠骑将军贾珝之墓’哉。”贾珝慷慨激昂的说道，引得陈识冷笑不断。

“立如此宏愿，你莫不是有曹孟德之心？”

“曹孟德一世之枭雄，珝不过土鸡瓦狗焉敢相提并论。”

陈识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指着贾珝笑骂道：

“你这贼小子，可不像你贾家先人，昔时宁荣二公何等威风，怎就留下了你这么个祸害。”

“宁荣二公和珝早已出了五服，想来关系不大，老大人与我一见如故，不必与我如此生疏，唤我表字仲达便是。”

“贾仲达？你在家中行二？还有个哥哥？”

“先父母早逝，除贾珝外，还有二子一女。”

“说吧，费尽心思的把我引出来，还和老夫套近乎，有什么企图，我此去江南只为救人，其他事我不会掺和。”陈识神色一转，淡淡的说道。

“老大人明察秋毫，贾珝佩服，确实有些许小事想劳烦老大人。”

“蒙陛下器重，派珝巡视江南，予我三品以下先斩后奏之权，珝诚惶诚恐，唯怕有负于陛下，思前想后，还是想请老大人提携一二，以老大人之威望，宣读这道钦差圣旨那是最好不过。”

贾珝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送到陈识手上。

陈识打开一看，神情变得凝重，震惊的看着贾珝。

“好小子，假传圣旨！大齐开国76年，你是蝎子的粑粑独一份儿，这个罪名足够诛你九族了。”

“为陛下计，贾珝纵九死亦不悔也，请老大人成全。”

贾珝胸前拢手举过头顶，一鞠到底，一副忠臣良将的嘴脸。

“如果我不答应，你还会放我走吗？”陈识看着贾珝的嘴脸练练冷笑，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这跟我玩什么聊斋？

“贾珝非心狠之人，陈大人失足落水而亡，我必向陛下为陈大人讨一个身后名。”

贾珝头都不抬，平静的说道，陈识也听到了应景的拉弓声。

“好狠的小子，你就适合进宫，做别的你都屈才。”陈识听到弦声，倒吸了一口冷气说道。

东厂提督要是死在贾珝手里，贾珝迟早会给这件事买单，但马上死，还是过几年死，贾珝还是分得清的，私下招兵我都干了，杀个东厂厂督也没什么。

“我允了，我会宣读这道‘密旨’，不知贾钦差，可否给老夫一条活路？”陈识阴阳怪气的说道，形势比人强，这个屈辱我忍。

贾珝将手伸到陈识面前，陈识冷哼一声将圣旨合好，放到了贾珝手上。

“哼，你这贾仲达还真有司马仲达的鹰视狼顾之相。”

“此等性命攸关之物，还是贾珝随身携带放心些，老大人放心，贾珝日后必有重报。”

贾珝露出热切的笑容，如同见到多年未见的亲人一般，拉着陈识便向船舱内走去。

“世伯怎么跟我还是如此生疏，唤我表字仲达便是。”

“昨日劳烦了世伯，今日正好一宴两用，今日珝定与世伯不醉不归，世伯请。”

“好，我可要好好尝尝你那坛上了年份的状元红。”

……

这傻小子，陛下居然让我来，当然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现在还倒欠我一个人情，当年我和太祖爷刀山火海都走过来了，真以为我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不成？

陈识嘴角忍不住上扬，贾珝以为他在第三层，陈识在第一层，老夫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跟老夫斗，小子，你还是太嫩了。

厂督大人啊，上了我的贼船可就别想下去了，这抄家灭门的恶名还请你替我承担一二吧，我一个人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过。

没想到吧，我还是第五层，这老货平白多活了这些岁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宫中活下来的。

二人在心中彼此骂娘中推杯换盏，一个一口一个世伯，一个一口一个仲达，真真和谐。

“夏秉忠，他们二人能理会我的意图吗？”嘉佑帝心有所感，问向身边的大太监。

“贾节度少年英雄，陈厂督也是老英雄，二人自是英雄惜英雄，一见如故，互相扶持，自然不会让万岁失望。”

“那就好。”

这几日嘉佑帝很烦躁，只希望贾珝能带一些好消息回来，那些阁臣越来越嚣张，居然把嘉佑帝亲批的折子驳了回去，太上皇究竟要干什么？

太上皇虽因废太子叛乱一事退位给了嘉祐帝，但这权力是一点也没放松，七个阁臣除了李阁老是嘉祐帝的老丈人，是铁杆的保皇党之外，剩下几个眼中只有太上皇，而他这个皇帝就是个提线木偶。

太上皇还数次召见忠顺，谈了什么，嘉佑帝一概不知，让嘉佑帝疑心四起，太上皇子嗣无数，能够继承皇位的只有三个，皇后所生的义忠亲王，太后所生的嘉祐帝，还有就是甄妃所生的忠顺亲王。

父皇，希望你不要动什么别的心思，我可不想有弑弟囚父之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