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罕见的犹豫了。
“你觉得我应该阻止他们吗?”五郎试探性地问道。
他胸有答案,但也期冀于姜青的回答。
从姜青的回答之中可以看出他的选择和心思。
“你在考虑我的立场,觉得我是个垂怜普通人的好人?”姜青摆了摆手,“这倒是不必了,我和你的想法相似,这不是件坏事。”
五郎先问,自然并不是为了参考姜青的想法。
五郎是想根据姜青的回答,决定自己的回答。
说决定有点绝对了,可能是思考自己该如何回答而不会和姜青完全相悖,以至于姜青不会内心不快。
这是为了照顾姜青的心思,也意味着,他已经在海祗岛反抗军内部,有了一定的地位。
人们只会顾忌有价值者的心思。
“确实算不上坏事。”五郎喟然一叹,“倘若只是邪眼,那个所谓的愚人众没有别的手段,那么这是好事情。”
购置兵甲还要花钱呢。
可就算甲胄加身,同时拿上最好的刀剑,也不可能让一名甲士的战绩十数倍的增长。
这样的神兵利器,恐怕都能够和各种神话传说联系在一起了。
普通匠人的兵甲,是不可能有这种作用的。
而人家免费送来了这种神兵利器,五郎不得不承认,这确实算不上什么坏事。
“这個问题有些棘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珊瑚宫大人。”
自从反抗军成立之后,五郎第一次想着向珊瑚宫心海隐瞒一些什么。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姜青饶有兴致,“你期待着得到一个不该得到的答案,希望她垂怜于普通甲士的尊严,不希望他们的生死被旁人利用,成为他们的玩具。”
“可你又清楚至极,从结果来说,眼下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你担心她按照利益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但它是非正义的,于是它让你痛苦。”
五郎低下了头。
这个问题还算有趣,算是正确和正义之间的争执。
一件正确的事情,往往可能是非正义的。
因为想要实现它,墨守成规往往很难成功,我们必须用点不一样的手段。
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而且大多并不适合摆在台面上细数。
而正义的事情,大多数时候是正确的。
但也有一位经典的角色有这么一句台词,一个人能够为心中的正义,支付多少代价呢?
就结果而言,执行正义未必就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更何况,正义和正确往往有两种执行对象,标准又是由人类自己来制定的,这就给判断增加了更多的麻烦。
所以姜青对这些事情不做评价。
五郎的挣扎不至于此。
他是个海祗岛人,只需要做对海祗岛正确的事情。
这件事情对旁人正确与否,是正义还是非正义的,对他而言毫无价值。
战争之中,生命通常被进行权衡。
比如为了达成某一个目的,正面战场上的诸多兵士往往被上官要求坚守。
他们的坚守其实就是为了给其余的任务拖延时间,而他们的死亡也早就被考虑过了。
结果就是,只要能够拖延一定的时间,他们的死亡就是有价值的。
无论是损伤惨重,还是全军覆没,对于全局而言,这都是有价值的。
于是这项计划被通过,得到了执行。
就战争本身而言,正确远比正义更加重要。
因为胜利者有资格回望过去,为死去的人悲叹。
而失败者却永远没有机会讨论正义和正确。
但在战争之中活跃的永远都是人。
牺牲应当得到尊重,却并不值得鼓吹。
人们可以用牺牲换取胜利,但不能把牺牲当作常态的。
五郎并不能够否认。
“我是统兵大将,我见惯了甲士们的生死。”
五郎放低了声音,“我会告诉每一个兵士,告诉他们未来和希望。”
他抬起头,“可我清楚,他们的命,其实就是三分之一个甲士。”
根本没有什么希望和未来。
反抗军是没有希望的。
除非雷电将军自己这边出了问题,否则人类要如何必然与神明对垒的未来之中寻找到希望呢?
“我很遗憾。”姜青认真说道。
这话听来轻飘飘的,再者他还是个异国人,怎么说都没办法安慰到五郎。
但实话实说,姜青也觉得反抗军前途无亮。
如果没有荧,这已经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了。
这个世界上当然有人可以阻止雷电将军,但绝对没有人会为了反抗军阻止将军。
当然,如果珊瑚宫心海的身份有所反转,那倒是还有一点机会。
但人怎么能把活命的机会全部放在有可能发转这种运气活身上呢?
“就和你说的一样,我期待心海大人做出正义的选择。”
“我知道这些战友死的岌岌无名,他们的性命微不足道,牺牲也是······毫无价值。”
他抿了抿唇,神色痛苦。
把战友的死称作毫无价值的牺牲,这是他所痛苦的现实。
但五郎还能怎么说呢?
他总不能告诉姜青说,我觉得这些兵士三个换一个是有价值的牺牲,他们的牺牲能够换来海祗岛光辉的未来——别傻了。
海祗岛没有未来。
“在这种情况下,邪眼这种武器卓有价值。”
“它将一条命的价值数十倍的发挥了出来,让这些人的死更加光荣。”
姜青有在听。
他沉默不语,听着五郎的话。
“可这真的令人不快啊!”
“他们是为了海祗岛而死,但他们的死却成了某些小人作弄嘲笑的小丑戏剧。”
“他们会不会在嘲笑?嘲笑海祗岛这群蠢货为了没有希望的事情,前仆后继的送上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令人不快的地方了。
五郎觉得自己战友的死虽然慷慨,却也称不上有价值。
但他就是不能接受,连生死都成了旁人愚弄的小事情。
“可现实就是如此啊。”姜青想了想,“发动战争是九条孝行谋取利益的手段,他不在乎战争可能带来的伤亡和损失。”
“愚人众散步邪眼,将幕府的重压用来压迫底层的甲士,逼迫他们主动献上生命。”
“我们的生命,在他们的眼中,本来就是小事。”
生死无小事。
可普通人的生死在他们眼中,都是小事。
因为死亡距离他们太遥远了,以至于他们失去了对于死亡的敬畏。
“我听过这样的话,判决人们死亡的人,必须亲自动手。”姜青想起了什么,“如果你要取人性命,至少也该注视他的双眼,聆听他的临终遗言。”
五郎出奇的能够理解这句话的逻辑,内核其实很简单。
杀人者要有被杀的觉悟。
杀人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权力或者力量,这些都可以轻易地碾碎某些人的生命。
但杀人不该成为一种第一时间的选择。
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可像幕府和愚人众这样,第一反应是先杀死对方,发现杀不了之后再进行沟通交流来解决问题的,实在不应该。
不应该的事情却大行其道,这样的道理其实很简单。
他们会杀人,却从没有想过自己也会被人杀。
天街踏尽公卿骨······如果不是刀剑加身,以他们的权位,又如何想过自己也会被某些微不足道的普通人所杀呢?
没关系。
我要做的事情恰好就是这样。
会杀人的话,被人杀的时候也不会叩首求饶吧?
“我会劝阻珊瑚宫大人的。”五郎下定了决心。
“哪怕牺牲会被嘲弄,但既然这是最好的选择,我不能拒绝了。”
他相信反抗军的兵士们也不太会拒绝。
五郎也不想考验珊瑚宫心海。
所以在呈递事情的报告的时候,他会一力坚持推行邪眼,不给珊瑚宫心海做出决断的机会。
她不做出选择,就不会面对正义和正确之间的挣扎。
这样的话,五郎也不必考虑自己心目中一直崇拜的珊瑚宫大人,究竟会接受嘲弄,还是让甲士们不至于连死都被嘲笑和戏谑。
如果死亡是必然的结果,五郎觉得他的死可以不被尊重,甚至成为某些人赌桌上的戏剧。
但一定要死的有价值,要让人知道,反抗军有一个大将。
可这种责任就没必要交给珊瑚宫心海了。
她已经为了反抗军操碎了心,就给这位年轻的军师大人,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吧。
他来替大家选择,放弃尊严,死的有价值。
“有神之眼的人也可以使用邪眼么?”他站起身,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也许?”姜青说道,“好像看人的吧。”
他对邪眼的运行逻辑并不清楚。
但既然是工具,肯定有好有坏。
考虑到反抗军是被充当实验体,只是拉出来收集数据的。
姜青也很难说五郎能不能如愿。
“哈啊,这东西都挑人啊。”
五郎摇了摇头。
他察觉到了这种武器的价值。
能够提升普通人的力量,自然也可以提升神之眼持有者的力量。
倘若他能够更进一步,未必不能够在正面战场上直接杀死九条裟罗。
平日里五郎当然不是九条裟罗的对手,但如果邪眼能够继续拔升,不需要像这些人一样十数倍的拔升,只要稍微加强三四成,他也有把握正面取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