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律法的发展和未来。
明俊的事情并不复杂。
如果这个受到影响的人不是申鹤,如果申鹤的背后不是站着仙人,那么这件事情怎么算呢······其实也不过是死了三个人,对吧?
哦,还有一個是病死的。
这个世界并没有多安全。
野外有盗宝团、魔物和愚人众,死人确实也值得调查取证,但一件根本没有证据和迹象的事情,大家除了宣布这是一桩悬案,还能怎么解决呢?
很多事情无非是不值得而已。
可因为是申鹤,所以这件事情就变得特殊了。
明俊是不是犯错,犯了怎样的错误,唯一的证据就是他自己的说辞。
旁人是拿不出任何证据来干涉这件事情的走向和发展的。
有趣的事情就在于这里。
如果你觉得他应该死,那么在记录上,你就要写下证据是仙人拷问出来的,而非通过正常途径得到的答案。
因为仙人也有弄虚作假的可能,即使仙人算在律法之外,但之后如此行事的人都将会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案例。
在确认一个人的罪行之前,提前用对待罪犯的手段来对待他,进而获得证据佐证他确实是个罪犯。
不谈弄错这种可能,事情是结果先于行动就已经确定了。
就是说,行动之前,他们已经被判定成了罪人。
怎么判定就是个问题了,总之我没有证据,但我认定他是个坏人,我们先给他上点强度,他肯定就会坦白自己就是个坏人了。
那强度上到了一半,发现他确实不是个坏人怎么办?
能怎么办。
我总不能和他道歉求取他的原谅吧?
我什么身份他什么地位?我都有给他上强度的资格了,显然我们双方身份存在很大的差距。
我弄错了就要道歉?万一他就是嘴硬不怕死呢?
我弄没弄错还不确定呢,要不你再让我试试,说不定我继续上点手段,他就改变说辞了呢?
不行他还有家人对吧?我和他聊一聊他的老婆和儿子的近况。
我没坏心思,我就是看他太想念亲人了,顺便和他聊聊而已。
欸,你看他承认了,他就是做过这些事情,他就是个坏人。
踏马我简直是个正义使者,我就是对的!
道歉?认错?
我都对了我还认什么错道什么歉?我踏马就是公理和正义!!!
再说就算我道歉了,他不原谅怎么办?我难道还要把自己的官职和未来赔进去当作赔礼么?
他配吗?
就因为我不小心弄错了一个人的身份,我不小心把他判定成了坏人?所以莪就要拿出我的一切进行赔偿?
那我为什么不将错就错,直接把事情办成铁案呢?
这样一来我的损失不是更小了。
反正他说出来的证据和我说出来的证据,只要我操作一下,都是他说出来的。
他必须是个坏人啊,因为我一定得是个为了正义的好人。
他不坏,我对他动手我不成了坏人?
古代的状案有一个签字画押的流程,但签的字画的押,未必就是犯人说出来的东西,未必是他们做过的事情,而是我觉得你应该说出来的东西。
这是必然事件。
只要把结果正义当作执行标准,迟早会有误判的时候。
而到了这时候,一个人是否愿意为了自己的错误买单,还是将错就错,就全看他个人的背景能不能做假成真,以及他是否有道德愿意为了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情况大概是将错就错,或者我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是我的下属私自动刑。
我愿意为他的错误进行检讨,并且把他踢出局。
我?我为别人的错误道歉还不够?
你怎么这么烦啊,你还想怎样嘛?
经典实习生犯错了嗷属于是。
而如果你觉得他只是处理不当,但他本人也是被抢夺了东西,被偷袭打了一顿的受害者···事实上这才是正常的答案,这也是证据所能够印证的唯一答案。
明俊不可能选择对自己不利的说辞,而所有能够考证的证据,都只能够佐证他本人的无辜。
他只是一个被抢走了东西的可怜人而已。
任何正常人处在明俊的局面,他都会坚称自己只是偶然意外之下的倒霉蛋。
我同情于他的遭遇,于是我劝告他,但他利用我的善良偷袭了我,然后抢走了我偶然得到没来得及销毁的邪术并且使用了邪术。
我有错。
我错在不该同情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我不该对一个疯子报以额外的善良和容忍,我不该期待他能够恢复正常,我就应该直接拒绝他,或者直接举报他,一点怜悯都不给他······
真是个简单的借口。
我错在什么地方?我错在了善良和同情。
可谁敢这么说呢?
谁敢说善良和同情原来是有错的呢?
处理明俊并不困难,但要给这个案件定性比较困难。
你当然可以轻易地说,他错了。
但仙人提供的证据充满着强权的味道,这并非出自公理和正义,而是强权给出的答案。
我说他有罪,所以他有罪。
仅此而已。
而能用的证据表露出来的就是,他错在了同情和怜悯一个有着悲惨遭遇的,眷恋死去妻子的可怜男人,然后他被偷袭抢走了东西,并且对方借此实施了一个邪恶的计划。
如果你坚称他有错,那么也好,我想对于无辜人的同情和怜悯都是有错的。
我们不应该对任何遭遇不幸的人报以同情和怜悯,更不应该想要帮助他想要劝慰他,因为这是错误的。
我们应该坐视不幸的人遭遇不幸,可怜的人被冷眼旁观。
因为有一个人因为可怜一个人而为此付出了生命,大家不能也不要学他。
“如果是夜兰,我想她会直接把档案沉底,然后任由仙人做出决断。”姜青笑眯眯地说道,“她是不在乎什么正义,只在乎结果的人。”
“真的不考虑特事特办?其实很多事情,没有人在乎真相和答案如何的。”
他如此劝慰。
在乎这件事情本身意义的,恐怕只有甘雨和烟绯这样纯良但又有足够地位的人了。
夜兰、凝光乃至是刻晴,都会选择特事特办,把仙人拿出来的证据当作记录,然后把档案沉底,永远不会让它有暴露的一天。
不存在的事情,就什么影响都没有了。
偏偏是甘雨和烟绯,她们有足够的身份地位把这件事情抬起来,同时她们也足够尊重律法,足够善良,并不会因为明俊的身份相对微不足道,而申鹤是仙人的子弟,就轻易下达判断。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于此。
人们因为看重仙人的身份,所以选择特事特办。
反而是身为仙人的甘雨和烟绯,却颇为拒绝特权。
该说,老爷子是真的教的好么?
“申鹤是我的小师妹,老师也曾多次嘱托我加以照顾。”甘雨少见的有些羞赧,“但这件事情,我觉得实在不能如此匆匆结束。”
“帝君说要让璃月人自己治理这座城市···我其实有考虑过离开璃月港,回归绝云间生活的。”
她的话音低垂,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沮丧。
姜青对夜兰的说辞是对的。
他有点了解夜兰了。
那位凝光的情报头子直接就写好了档案,然后准备扔进火里烧掉。
写下档案去记录是尊重规则,扔掉是尊重仙人。
在规则和仙人之间,她尤其尊重仙人。
更准确些说,她尊重力量和强权。
夜兰同样知道这件事情的棘手之处,所以她第一时间打算把案件沉底。
通过内部渠道直接把明俊定罪然后处理掉,从此以后再也不让这件事情浮出水面。
一个不为人知的事情,自然不会造成任何的不利影响。
而甘雨思来想去,主动压下了这件事情的处理。
直至今日,有关明俊的案件处理仍旧扣押在月海亭,并没有直接封闭档案结束记录。
这么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奇怪,享受特权的人说她不愿意享受特权。
所以甘雨有些羞于解释。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这种事情好听一些,而不是现在这种听上去就觉得奇怪。
“很好啦。”姜青安慰道,“特事特办是有存在价值的,世界这么大,总归是要允许特权和偶然的存在的。”
“但如果人们在享受特权的时候能够意识到问题,这已经很好了。”
特权能够存在,自然有它存在的必要性。
但有存在的必要,并不意味着它就是正确的。
“而你们更进一步,要求修改特权。”
“这已经是足以用伟大来形容的高尚了。”
姜青带着足够的尊敬,“你本可以一语不发的,就这么接受七星对于仙人的尊重也无可指摘,这是你们天然享有的特权。”
“但你会觉得这并不合适,并且愿意修改使用特权之中不对的地方,如果因此而造成了任何的麻烦,我想这都不是你的错。”
“想要让一个国家变好并且切实地采取行动,这是不应该被轻易指摘的决定。”
特事特办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准备的。
总有一些人一些事情,她们很特殊,特殊到了基本的律法和人们所认同的规则都要为她们让步。
甘雨就是这样的人。
她本可以享受这一切,享受特权的。
但出于对这个国家律法的尊重,她主动周旋其中,想要获得两全的方法。
如果她享受特权,却又只是说我不希望享受特权,并且不愿意为了改变付出任何努力。
那么这叫又当又立,混账行为。
而她为了改变已经付出了行动,这就是颇为伟大,值得尊敬的高尚。
姜青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可以嘲笑对方选择的余地。
他对于任何值得称颂的人和行为总是难免保持高度的尊重和喜爱,因为他一边用最坏的心思猜测人们的选择,同时又深爱着人们的光辉时刻。
爱慕她们的良善和友情,温柔和美好。
甘雨轻松了很多。
概括地说,这段时间她的选择给大家添了一些麻烦。
就和姜青说的一样,记录,然后把档案压下去,这是大家都会认可的选择。
特事特办,仙人都已经出面了,哪怕明面上的证据不够,只能用仙术拷问出来的答案,七星也没有任何意见。
偏偏是直接享受特权的甘雨提出了质疑。
当然没有人会指责甘雨事情多。
她这个身份,就算闹腾的再多,七星也得哄着顺着。
甘雨毕竟不是要对七星的权力下手,仅仅是偶尔的别扭,七星怎么会不顺着她的心意呢。
但姜青也是唯一一个直接表态支持的人。
他全无立场,或者说他的立场就是甘雨。
“不妨换一种办法吧。”
姜青想了想,“总之,明俊自己是知道,你们已经知道了他当时的小心思的,对吧?”
律法的处理需要法律条文和在人道主义上的调平,也就是说,在人性和理性之间做出合理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