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不太想回忆这一路上的波折。
但至少,至少申鹤实现了她自己所说的话。
从狄花洲到天衡山脚下,确实“不算很远”。
“我们到了。”
申鹤松开手,失去了支撑的姜青瞬间栽在了地上。
“我有一个提议。”
他的面色苍白,“回去的时候我们应该有更多的时间,慢一点如何?”
“这已经是很普通的速度了。”
申鹤想了想,话语认真:“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我们应该能够更快抵达天衡山的。”
我们?
是指你和一个名字不重要的尸体么?
姜青无力吐槽。
还好他的身体素质有所成长,虽然被人一路带着飞,但好在身体还能够扛得住。
“是姜青先生吗?”
坐在一旁树下的少女正了正帽子,话语带着几分好奇。
不怪云堇。
换成姜青坐在树下,他也会好奇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两個人。
“是我。”
姜青眼睛里带着热情。
“好久不见了,云堇小姐。”
申鹤双手环抱站在一旁,如同一尊雕塑。
云堇只听了一个大概,然后也看得出来,姜青和这个不知名的女人应该是紧赶慢赶地来到了这里。
如果天衡山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那么他们来到这里,究竟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呢?
云堇一边思索,一边保持着端雅的微笑。
“是这样的,云小姐。”
以胡桃和云堇的交情来说,虽然是讲述一个她正在编录的故事,但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我对您和令尊正在修编的【神女劈观】很感兴趣。”姜青一脸正色,“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请您给我讲述一二呢?”
这么说其实有些白了。
但好在问题不大。
姜青永远不会是云堇的竞争对手,所以对方透露些许,也对她自己的没什么影响。
在这个基础之上,云堇不必顾虑很多。
一部新编的戏剧当然不可能随便讲述给别人,但姜青不算纯粹的别人,应当是可以信任的。
所以云堇只是扬起笑脸,并不拒绝。
“好啊。”她轻笑着说道,“有关【神女劈观】的故事,我现在也还在修缮呢。”
“如果能够得到更多的意见,想来会对接下来的修编起到不小的作用。”
姜青没当真。
不是专业人士,光是听听就能够给出更加完善的修改意见,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云堇这么说而已,他不能当真。
原来这两个人还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云堇眨了眨眼睛。
她愿意讲当然不光是因为觉得姜青还算不错,更多的原因是,她觉得能够得到某些意外之喜。
有关【神女劈观】的故事,她和父亲都很认真地在编录,切实地给予了诸多的关注和心血。
也正因为做到了这种程度,所以才会需要更加深刻的完善。
为了做到这一点,她不止一次地往来于天衡山。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大概就要得到最为关键的部分了。
那是自己父亲没有机会得到的东西,而命运把它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笑容温婉的少女心思闪过,最后只剩下了纯粹的期待。
“【神女劈观】的大概故事,并没能脱离大家的期待,讲述的是一个少女成为英雄的故事。”
云堇的语气有些低沉。
说是开拓创新,其实她自己很清楚,这种故事的泛滥。
人们总是更加期待英雄故事,但写这种故事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吟游诗人都把这种英雄故事写到两百年后了,什么人都很难跳出这个限制。
“先是某一地出现了问题,然后某个人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解决问题的关键,像是情报或者某种武器,于是最后他成为了解决麻烦的英雄,并且得到了相应的报酬。”
故事大体如此,或有波折,基本不变。
她如此坦诚地解释,以至于申鹤都忍不住有些意外。
“相传,天衡山这里曾经有过一个繁华的村落。”
“然而有朝一日,这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可怕的魔物。”
“魔物带走了一名外出采药的女人,而她的丈夫因此伤心欲绝,浑浑噩噩难易度日。”
云堇娓娓而叙,声音温婉。
她很符合姜青预想过的大家闺秀,也许还有更适合的人?
但云堇已经很契合了。
“魔物在这种事情之后向村民们宣告,它会一直进行这样的活动,如果人们想要避免这种灾难降临在自己身上,那就要向它供奉村里的小孩子。”
这也是老演员了。
不管什么妖邪,总是对童男童女之类的生命体很感兴趣。
从能量的角度来说,小孩子显然没有青壮年来的有价值···但谁让故事都是这么写的呢?
所以妖邪必须对人的血肉感兴趣,好像它们一天到晚的除了血肉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
而且还必须是小孩子的血肉。
申鹤双手环抱,心神沉浸在故事里。
姜青无动于衷。
他这个状态已经不适合听故事了,因为姜青看重逻辑,但故事往往只是为了表达某个中心思想,思想到了就足够了,逻辑本身反而不怎么重要。
但他当然也不会打断。
两个听众都挺配合,云堇就没有停顿。
“魔物十分强大,村民为了自己的安全,不得不选择屈从魔物的要求。”
“就在他们商量着要把谁家的小孩当作贡品的时候,有一位小女孩主动站了出来。”
“她带着一把驱魔的利剑,来到了魔物的老巢,随后大胆出手,和魔物拼杀之后获得了胜利。”
说到这里云堇的面色有些羞赧。
上台表现的时候倒也无妨,可台下和朋友交流这种故事,她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这也是为什么她还要尽心打磨的原因。
因为这个故事有些粗糙,很多方面的那种粗糙。
云堇强撑着讲完了所有的故事,“而在最后,女孩也因为自己的天赋得到了仙家的看重,从此拜入了仙家门庭。”
“可惜的是仙凡永隔,她也无缘再入尘世。”
她看着申鹤,隐约间已经猜到了某种可能。
“这个故事···两位觉得怎么样呢?”
说是两位,云堇的视线主要集中在申鹤身上。
这个故事已经足够清晰了。
为了打磨这个故事,她已经多次来往于此,自然也清楚的知道,在过去,天衡山是真的有一个村庄。
她甚至还找到了不少曾经在这个村庄之中生活的人,可惜大多数人对此了解不多。
而在这个时候,姜青和申鹤急匆匆地寻求她口中的故事。
云堇当然能够明白这份急切背后的真相。
原来真的有这个小女孩啊。
这未必是最终答案,但看姜青和申鹤的表现,这个猜测总归是没有错的。
云堇的眼神带着期待。
申鹤有些不自在地抖动了一下肩膀。
这两个人都明白了,故事之中的小女孩究竟是谁。
“也许,那个故事之中的小女孩,并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么勇敢。”
那就是说,不是主动站出来的,是被迫的?
至少她没有否认邪魔的部分。
云堇一边确定故事中真实的部分,一边微笑着解释道:“戏剧毕竟不是真实的故事,一方面可能真实的故事并不适合摆放在台前,另一方面···即使我们想要探寻真相,可这些毕竟是过去的事情了。”
她意有所指,“没有当事人所提供的信息,我们只能够自行拼凑出一个真相。”
然而申鹤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
云堇也不多提。
她读了不少的古书,按照申鹤的表现来说,她大概能够猜出故事的走向。
如果邪魔是真的,她也确实是那个站出来的小女孩。
看申鹤如今语焉不详的态度,那么无非她是被人给推出来的。
主动站出来要拯救人,和被人推出去当炮灰结果完成了反杀,这可是两种故事。
故事从这里就不适合继续编纂下去了,这可不是能够摆放在台前的东西。
她不想说,云堇也不强求。
姜青一语不发。
他在拼凑真相,一个更加有趣一点的可能性。
因为时间上的问题,所以姜青一行人并没有撞到那位明俊伯伯。
但他们仍旧在某个残破的房间之中找到了一份残破的笔记,这也是姜青所需要的最后一份证据。
“这么说来,戏中的神女,就是那对被魔物挟持的夫妻的女儿。”云堇摇了摇头,“不,准确些说,神女是被她的父亲送到了魔物的嘴里。”
“而他的目的,却是为了复活自己病逝的妻子。”
真实的故事果然一点都不有趣,甚至要比故事更加具有故事性。
即使是云堇,她也知道所谓的【死者复生】不过是一个谎言而已。
申鹤的父亲能是什么地位?
他就算有些特殊,还能够比七星更加特殊么?
他能够支付的代价,那一个七星支付不起。
但凡这份复活之术是真的,真的损失一个孤辰劫煞命格的人就可以完成复活,申鹤的父亲都不够资格“使用”申鹤。
一定会有人更早的看到申鹤的命格,并且把她当作牺牲品来复活自己想要复活的人。
不是云堇轻视人心,而是事实如此。
而这个世界上,比七星更加特殊,更加富有权力的生命还有很多。
复活?
真有复活之术,也该是祂们先享用。
从这个逻辑来说,任何所谓的复活之术,显然都是虚假的。
站在一旁的申鹤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
姜青不着痕迹地侧过了身体,有点畏惧这个漂亮女人的拳头。
挺危险的。
云堇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也挺头疼的。
如果不算萍水相逢,申鹤的故事对她最大的影响,就是宣告她和她父亲多年来的努力方向是完全错误的。
尽管艺术需要加工,可当事人已经描述出了一个真相。
云堇实在没办法继续正视原先的【神女劈观】了,这几乎是和事实完全背道而驰的作品。
这不能说是加工了,完全只是借助了一个故事的人名和地名,然后另行编造了一个新的故事。
云堇倒也没有什么怨气。
多年的努力直接付之东流,但这和申鹤无关。
某种程度上来说,申鹤要比云堇本人更加期待她所编纂的那个故事是真实的。
艺术加工之后的故事,总比申鹤自己的故事要好听的多。
她自己也很喜欢,希望当时是真的有这么一个魔物。
它劫持了一对小夫妻,而自己为了拯救他们,主动站出来刺杀魔物。
这样的结果,总比她被自己的生父出卖,送到魔物的嘴边,换取母亲的复活要好一点点。
只是,这下子又要重新开始修改这个故事了。
“我就先告辞了。”云堇微微欠身,“这件事情的真相并不在我的预料之内,父亲和我的工作,都只是胡编乱造罢了。”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如果她不曾知道,她还可以拿着这个故事用下去。
可云堇知道了真相,那就不能当作不知道。
“我需要重新修正一下。”
她的话语里已经带上了疲倦。
姜青拱手告别,自然没有挽留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需要收集的证据差不多已经到位了,他也该开始自己的表演了。
只是···他拼凑出来的真的是答案么?
“申鹤小姐,”他突然问道,“您对复活这件事情怎么看。”
姜青还是想要尝试一下。
“荒诞无稽的东西。”
申鹤的回答很干脆。
上山之后她是真的有关注过这些东西,最后的答案其实也很显然。
帝君失去过自己的挚友,稻妻的雷电将军失去了自己的姐姐。
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复活之法,祂们必然是最早实现的那一批人。
祂们能够支付绝大多数的代价去实现自己的目标,而这份代价往往是常人所无法付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