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养我上大学堂的,并非我父母。”
谷剑秋脸上也没了笑意,但也瞧不出什么恼怒的神色,语气依旧平和:“我一家六口都是崇岛人,来江宁不久,家父就暴病而亡。我母亲因为过度劳累,生下幼弟没几年,心肺出了毛病。几乎不能下床,我大学堂的学费,是我大哥谷西楼下矿做了五年窑哥,一锤一锤打回来的。我的所作所为,效宋朱寿昌,唐张藏英,无愧天地父母。”
说罢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朱寿昌是旧时一朝两榜进士,后知晓生母刘氏流落民间,便辞去官职,游历四方寻母。
至于张藏英……
崔寿祺知道谷剑秋主意已定。思来想去,还是胡家驹说话刻薄,落了对方面子,泥人尚有三分土气,他不肯接受自己的钱也不奇怪,不由瞪了胡家驹一眼。
“咳咳。”
谷剑秋喝得有些急,他向众人展示空杯,并点头示意霍丛坐下:“剑秋还有一桩事,想拜托寿祺兄和各位同窗。家母抱病在床,已经十年有余,前些日子我大哥不幸去世,家母已经哭得肝肠寸断,身子骨比以前更虚弱,我抵押学凭的事若是叫她知道,只怕是……”
霍丛虽然坐下,听到这话脸色更难看了。
“希望各位,不要宣扬此事。拜托了,拜托了。”
谷剑秋起身,向众人斟酒,尤其到胡家驹面前,深作一揖:“家驹,我们是一科同门,过去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你,万勿见怪,这杯酒,就当是我赔罪了。”
胡家驹终归只是年轻人,虽说有点小心眼,见谷剑秋如此态度,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我胡家驹又不是长舌妇人。怎么会到处讲。”
“师弟!”
忽然,楼梯口传来一声脆斥。
傅乐梅不顾茶博士的阻拦,三步并作两步上楼,仙鹤一般落到谷剑秋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拧眉道:“师弟,别喝了,师傅想见你,快跟我回去。”
谷剑秋一愣,低头看向女孩袖子露出的半截皓腕。
傅乐梅嘴唇微抿:“怎么,你不是我的师弟么?”
原来傅乐梅早就在楼下了。她听说到谷剑秋是新六校的两年生,暗自点头想谷师兄谈吐斯文,果然不是和龙皮会的混混一流,原来是新六校的高材生。
又听到众人讥讽谷剑秋卖学凭一节,不仅暗恼这群书呆子好生迂腐,家中将无粮米,难道抱着一纸学凭等着饿死么?这点小事也值得兴师问罪?
再听到崔寿祺又是借钱,又要托人找事由,本来以为此人颇有风度,谁想到他居然出口伤人,更没想到谷非但不生气,居然向众人斟酒赔罪,又听谷说是不愿让抱病的母亲伤心,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
再听那胡家驹言称自己并非长舌妇人,不会乱说。傅乐梅当即大怒,此人方才分明嚼了老大舌头,现在居然有脸指责妇人长舌,当真可恶,正该当面殴他三拳,终于按捺不住冲了出去。
谷剑秋这才反应过来,颔首道:“是,师姐。”
他回头欲向崔寿祺等人告罪,却被傅乐梅拉着快步下楼,离开了贤春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