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岩山下。
陶景走下山道,回身眺望。
叔祖的道场山观,立在那山岭深处,峰峦叠嶂之间,从此处,自然是看不见。
只有山峦幽林在朝阳光辉的映照下,霞光氤氲,金光闪闪。
犹记得三年前,他骑着骡子,在傍晚时分归来,夕阳残晖落在山顶,好似从天滴落的一点鲜血。
那情那景,似乎都预示着会发生些不妙事情。
不过他并未留意,满心都是即将晋升鬼仙箓的欣喜,与对未来的期待。
三年时间,对于昏睡了三年刚苏醒的陶景来说,实打实的宛如隔日,历历在目。
“叔祖......”
陶景低声呢喃,眼中坚定:
“我一定会尽快回来,等我!”
随后,舒了口气,抬起手冲山林中的一个庞然身躯,挥手高呼:
“绯山兄,不用送了,回去吧,好好活着,你我再见。”
“嗷吼!”
大虎绯山跃上山头,昂首长啸,震荡山林。
陶景笑着摆摆手,转过身,大步而去。
离开山脚,到了路口。
四马并行的宽路,乃是巴郡县城之间的官道,往日里不说车水马龙,也是行人不绝。
可此时,杂草从旁边的野地里一路蔓延到路面,草丛下坑坑洼洼。
左右遥望,天边尽头,见不到半个人影。
阳光明媚,荒野空旷,轻风拂面,不时飘来淡淡的野菊清香。
“美景很美,可惜,太过寂寥。”
陶景轻叹,动身沿着废弃的官道向西。
没多久,一个村庄出现了在前方。
陶景驻足观望。
这个村子位于官道附近,村中经营着茶肆、驿站,过去每次经过,都是热热闹闹,炊烟袅袅。
而此时,大片大片的房屋坍塌,村外的农田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只零散的夹杂了些枯黄稻谷。
一眼望去,破败,死寂。
忽然,陶景目光一定。
他注意到了村中供奉的土地社庙。
与红岩山庙一样,只剩残垣断壁,有明显的人为推倒痕迹,还有几片暗红血迹,在阳光下很是醒目。
看样也是遭了邪孽。
接下来,陶景一路向西。
所见村庄尽皆破败,农田荒芜,以及,无论是村中供奉的社庙,还是立在道旁的土地神龛,皆被砸毁推倒,神像无影无踪。
走着,走着,陶景心底发寒——
几十里路,竟没有见到半点人烟,而且不是那种“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满目苍夷,而是荒芜!
就像是走在从未有人踏足过的原始荒野。
人呢?
逃去了其他地方?
还是全都......
陶景不敢想,也不愿去想。
呼!
雪青法袍无风摆动,云气溢出。
陶景腾空而起,双臂一振,借着法力催动,好似掠食的展翅雄鹰,朝着远方俯冲滑翔,飞掠而去。
所见之景让他愈发担忧亲人,不想再磨蹭了。
头顶阳光缓缓偏移,耳边风声嘶啸,身下田野飞快后退。
一座城池,从地平线缓缓升了起来,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
江阳县城!
陶景那因为一路所见而变得略显阴沉的脸色,忽然一变,诧异,惊喜,也有怀疑。
原来那县城的轮廓中,竟出现了人影!
嗖!
风声变急,青白身影骤然加速。
片刻后,云气散落,身影坠下。
前方不远,城门大敞,车水马龙,喧嚣人声随风飘来。
陶景情不自禁的欣喜,即便是急着赶路,也忍不住想进城见见人气。
“也罢,先打听下渭乡情况,顺便看看能不能得到父亲的消息。”
渭乡,即是陶景家乡。
陶景父亲虽只是个亭长,但名声大,行事豪爽,在江阳县人脉很广,城内有不少相识。
就在陶景抬脚,要走向城门时,体内的福仙行世宝卷,忽然发出了警示。
只见识海内,宝卷在五彩霞光中凌空铺展,随后霞光入画,化作墨水线条,快速勾勒:
香火袅袅的神庙,陶景像是牲祭一样被摆在桌上;
一个青面鬼脸的庙祝,将他肚子划来,探手抓取他的五脏;
周围无数身影,骨瘦如柴,眼冒绿光,舔着嘴唇盯着陶景的心肝脾肺。
图画形成后,展示了片刻,随即一颤,墨色线条恢复成霞光,宝卷收起,隐去。
陶景眼前一恍,回到了现实,瞬间停下脚步,面露惊悸。
宝卷上显示的神庙,正是江阳县城隍庙!
而那庙祝,虽是青面鬼脸,但仔细辨认,依稀能看出些模样,与曾经打过交道的的江阳城隍庙庙祝,很可能是同一人。
至于那些眼冒绿光的饥渴身影,在陶景眼中,却最是瘆人,倒不是他们要分食陶景五脏,而是......
陶景望着远处城门前,来往不息的人流,眼神发冷——
那些身影,恐怕就是眼前这些人!
有了怀疑,再去看远处的人群,喧嚣是真,车马是真,人也是真,但诡异点也出现了。
喧嚣之中,没有一声吵骂,进进出出,没发生半点争执,那赶车的老老实实,那挑担的稳稳当当,那背着包囊的行人脚步轻松。
太规矩了!
就像是按照某种程序,严格扮演着各自角色,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可是,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极为自然,那场景也绝非幻象。
陶景只觉毛骨悚然!
脚步一点点向后退,不敢发出丁点声响,以免惊动那城门,同时视线直直盯着前方,不放松一丝警惕。
终于,看不清城门情形了,也没有变故发生。
陶景松了口气,果断转身狂奔,直跑到城池模糊,只剩一点轮廓,方才放下心。
“看来并非是针对我,而是个‘光明正大’的陷阱。”
云气涌起,衣摆飞扬,陶景腾空而起,再次化为飞掠雄鹰,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