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是西元的946年,南唐的保大四年,后晋的开运三年。
七月,福州的骄阳似火,遭到南唐大军进犯的武威留后李达向后晋称臣,后晋的皇帝石重贵欣然接受,并且封李达为武威节度使,同平章事,知闵国事,按照惯例,这下一步就要封李达为闽王了。
然并卵,石重贵一个兵一个钱都没有支援李达,他正准备着与契丹的第三次大战呢。943年和944年,契丹的两次入侵,都被石重贵打败了,现在的石重贵充满了自信,他要给契丹放个大,结束石晋“儿皇帝”的屈辱。
闽国?福州?这些都不在石重贵眼里。
李达早就知道向石晋称臣只能得到口惠,这个口惠虽然能给他名份上的些许好处,但他这个人还是更注重实际,因此他也派出使团,向浙江的钱氏吴越国称臣,还把自己的名字改了。
但是这会儿他的使者刚到杭州,只有十九岁的吴越王钱弘佐正在跟大臣们扯皮,出兵的事还没有定下来。
所以李达还是要单独面对越来越多的唐军。
他清醒地认识到,单靠他自己的力量,他是挡不住唐军的,至少,他得撑到吴越派出的援军到达……如果有的话。
福州是个坚城、大城,闽主王审知为他的后代留下了一套完善的防御体系。现在福州落到了李达手里,但李达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他的兵力不足。
福州城太大,如果他把兵力全部摊开,那么每一处的兵力都会显得十分稀薄,但如果一开始就放弃外城而集中兵力困守内城的话,他会被勒住脖子,唐军都不需要强攻,就这样困都能困死他。而且一旦外城被唐军完全占领,那么他的使者出不去,吴越的援兵也进不来,那就是一个必死之局。
李达看着一屋子的谋臣和武将,心里面非常烦躁。
他本是光州人,为了荣华富贵千里迢迢跑到闽国来,可是他在闽主王延曦手下做了整整十五年的元从指挥使,自视甚高的他怎么能接受这样的境况?于是他投奔了建州的殷国皇帝王延政。但是没想到闽国的皇帝王延曦被自己的部下朱文进所杀,他觉得有利可图,又跑来投靠朱文进。叛来叛去,他决定还是自己干。
终于,奋斗了一生,他终于有了福州这块自己的地盘,富贵就在眼前,可是南唐又杀过来了。真是欺人太甚啊,给个什么宗室的名头,给一些虚头巴脑的官职,就想让我丢下地盘和军队,去江宁给你们当阶下囚?这是我奋斗一生得到的东西,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这仗是要坚决打下去的,现在的首要之敌是南唐兵,等吴越兵来了以后,依靠吴越兵把南唐兵赶走,然后再想办法把吴越兵也赶走。
这个福州,是我的。
李达咬了咬牙,给自己打了气,然后看向他先前发问的排阵使马捷。排阵使是一种专门研究阵图的军官,差不多也就是参谋长的职务,没有足够知识体系的人干不了,不了解军事,尤其是不了解这时代流行的阵战之法的人也干不了,算得上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职位。
其实李达自己不太喜欢阵战,他觉得那玩意有点虚。
但是他很重视马捷,因为马捷不但是闽国旧臣,而且是当前在福州城里啃跟随他的大族子弟。他还想着打退了唐军以后要在福州长久统治下去,所以他对马捷很看重,也很客气,有时候,都会让他的好兄弟杨崇保感到不爽。
比如这一刻,杨崇保提出了甲胄的问题,李达不给出正面回答,反而去询问马捷的意见,杨崇保就哼了一声,心中非常不爽。
而马捷也并不在意杨崇保的态度,不紧不慢地说:“留后,在福州城里,也多有从唐国都城江宁过来的商人,某从中打听到一件事,是和对面那小王相关的。”他说话不仅慢条斯理,而且抑扬顿挫,倒犹如说书一般。
顿了一下,发现大家都在看着他,又继续说:“却说这小王,乃是唐国皇帝的第二子,庶出,因而尽管皇帝本人十分喜爱,但是不见容于朝野。说起这唐国皇帝,他以太子继位,名正言顺,不知为何不立太子,却想要立个皇太弟……”
杨崇保道:“说这小王即可,说他唐国皇帝作甚?”
遇到这种没耐心没情趣的听众,马捷也是很无语,只能选择去掉铺垫和修饰,说:“这小王曾经失足落水,坊间传闻是有人想暗害于他。只是这小王被人救起以后,自此性情大变,骄横无比,在江宁城中被称为混世魔王,据说还当街殴打过朝中大臣!不仅如此,这小王还穷奢极欲,小小年纪便在家中养了上百姬妾,吃穿用度,无所不用其极。”
杨崇保颇感兴趣地问道:“那他怎地又到福州来了?还是个阵前大将?”
马捷耐心答道:“这便是因了那唐国皇帝了,这小王失足落水,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来,皇帝便分外宠爱他,这小王也是仗着皇帝宠爱,才如此骄横奢靡。今年旦日,皇帝封他为永安王,着他就藩建州,你等知道为甚?”
一看杨崇保又要打岔,赶紧又道:“这是因为,皇帝怕他留在京城,那些想当太子的,想当太弟的人容不下他,所以不但着他就藩建州,还强给他安了侍卫诸军都虞侯的军职,给了他几只兵马左右护着他。他的兵马既在建州,此番出现,又何足为奇?”
然后,他两手一摊,也就这样了。
不过说起来在福州城里,来自江宁的商人自然是有的,这些商人多多少少也听说过江宁大魔王李弘茂的名头,可商人哪里会知道前因后果,什么储君阴谋,马捷得到的这些信息,根本就是有人散布的!
听到这里,李达也有了一个认识,说:“如此说来,这小王在阵前带着美婢招摇过市,不过是他一贯的做派罢了!”
杨崇保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那就干他娘的!这种顽劣奢靡的皇子,哪里会懂得什么圈套?就冲着他去,如俺说的,他两翼是救还是不救?只要去救他,咱们就冲他侧翼营寨,一把火烧个精光。若是那些大臣不救他,岂不更好?杀了小王,抢他姬妾,他奶奶的岂不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