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昏厥的牛大被拖了下去,但他的两只手还留在赌桌上,两条刺眼的血迹则随着他一直延伸到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弘茂觉得牛大的那两只手在桌上还动了动,像是还想要抓住什么。这样的场面让他感到一阵恶心,不仅仅是因为血腥,更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有赌桌周围这一圈装饰得十分精致的包厢,以及赌桌周围这一圈正兴致勃勃的谈论着的看客。
而随着李弘茂站起来,许多目光也朝他看来,不过也没有谁更多的在意他,言谈中,分明有人在嘲笑他胆小,还有人笑着说刚来的时候都这样。那牛大苦苦哀求的大公子朝李弘茂看来,对视片刻之后,也只是微微一笑就把头扭开了,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李弘茂的举动。
那个还站在李弘茂的包厢里的婢女显然也对这样的场面见惯不怪,宽慰李弘茂道:“公子不必在意,也不必可怜这厮。此等烂赌之人,即便今日不把双手留在这里,明日说不得便要靠了这双手去打家劫舍,等害人性命,抢了钱财,还是要输在赌桌上。大公子砍了他一双手,正不知救活多少孤儿寡母。”
李弘茂扭头看了这年纪约莫已有二十,长得很是俏丽,但举手投足间充满一种淡定与漠然的婢女,对于她说的话,一时间竟有些无法反驳。
而随着赌桌上那一双手被人扔到墙角箩筐里,桌上、地上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在赌桌上、包厢里的公子们谈笑间,又一个人坐在了刚才牛大坐的那个位置上。
这时候,站在韩山寂旁边的那黑衣少年忍不住往前跨了一步,李弘茂下意识地一伸手,就握住了这少年的手腕,这少年看起来身材单薄,力气却不少,亏得李弘茂这几年很注重锻炼,也刻苦练习射箭和技击,手上颇有些力量,这才将那少年拉住了。
韩山寂在李弘茂耳边轻声道:“公子,就是此人了。”
那是一个年纪不到四十的汉子,身材高大,在江宁这个南唐的都城里尤其突出。哪怕他在赌桌前坐下了,旁边来去的婢女小厮,竟似也不如他高。他的脸廓有种刀削一般的感觉,神情冷峻,和韩山寂身边那少年倒有几分神似之处。
坐在赌桌上首的那大公子微笑着对那高大男人道:“张大郎,我知你武艺高强,但既然已经签了生死状,坐到这赌桌之上,那就愿赌服输,若是临时反悔,后果可不是你能承担的。”
那大汉冷冷道:“某赌的是一手一腿,你放心,某若是输了,刀砍下来,某皱一皱眉头便不是好汉。但你这赌桌上须不得使诈,若是让某看出你使诈,某已经是烂命一条,你大公子的命可还金贵!”
“大胆!”大公子旁边一个保镖怒道:“你这丘八,胆敢如此与大公子说话!”
大公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地笑笑,说:“说狠话谁都会,从某这里赢了钱喜笑颜开走出去的,也并非没有先例,上了赌桌,要么荣华富贵,要么留下手脚,死活全凭运气罢了。列位看官都可以下注了,老规矩,下限百贯,上不封顶。”
“公子,可以下注了。”站在包厢门口的那婢女笑盈盈地对李弘茂说了一声,似乎是因为收了小费,她还格外地提醒了一句:“公子初来乍到,小赌即可,切莫意气用事。”然后她抬眼注视着李弘茂,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但那种笑意又让李弘茂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意味。
切莫意气用事,大概就是劝他不要在那大汉身上下注吧,因为,那大汉注定是要输的。
李弘茂微微地吸了一口气,十赌九骗,那是一般的赌场,到了这种场合,输赢必定都是操控在庄家手里的。所以,如果他赌那个大汉会赢,那他一定也会血本无归。
但如果他赌那大汉会输,那他来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某赌那张大郎能赢,但若是输了,钱某来出,留下他的手脚。”
那婢女笑盈盈摇头,道:“公子,没有这规矩。若只是赌钱,便在前面赌场即可。”那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再次告诉李弘茂,那个大汉一定会输,和之前那个牛大一样,他的手脚一定会留下这里。
大概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赌场上有公平的对决。
而像牛大那样的赌徒,已经输无可输,当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可能,他比傻子还相信凭借着运气,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现在坐在之前牛大那个位置的张大郎,此刻和牛大应该也是一样的心理。或者他也知道赌桌没什么公平,但心里大概也抱着万一的侥幸,又或者,他纯粹就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无所谓了。
李弘茂问道:“什么人可以坐到桌上?”
那婢女道:“除庄家和横赌之人外,须投注千贯以上。”
一个顶薪宰相的月薪只够买一张门票,要坐上这张赌桌,需要花出去一个宰相的年薪。那么此时坐在赌桌上的,又是些什么人?
李弘茂从前读历史,知道南唐在五代十国里可以算是经济最发达的一个国家,但是历史上南唐一年的税收也就是一百多万贯。这个赌桌上除了庄家大公子和横赌的张大郎,还坐了五个人,每个人起底一千贯,他们一局赌资就是五千贯,是南唐这个国家年收入的百分之零点五。
但这还只是起步价。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南唐这个国家经济确实十分发达,但这种发达并没有真正进入国库,更不要谈进入军政和民生了。
李弘茂不知道自己的分析是否正确,也无暇再去多想,他起身坐到了赌桌上,挥挥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的李寂城就把包袱里的金银都倒了出来,哗啦啦地流了半张桌子,少说也值个几万贯。
然后他很淡定地说:“某买这张大郎赢。”
他连他们以什么方式堵,规则是什么都没问,上来就是梭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