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试图让敌人知难而退以免流血太多,但很快发现:这群同胞攻势凌厉凶猛毫不手软,招招都奔着杀人而来,自己固然是屹立不倒谁都能拦住,但并肩的临时战友们却开始不住后退,为免站位太过突出遭受围攻,他只能跟着节奏同步后撤。
而后撤便代表依旧处于劣势。
从小就听说帝国军队的战斗力强,只是谁能想到,自己明明作为一个帝都人,竟有一天会站在对面来体验这种“强”?
苦笑过后,罗德猛然惊醒:再留手,就是拿自己的命在冒险了。
他发出一声坚定的高喝,将自己的国籍和出身全部抛到脑后,开始不带感情地投入战斗,将自己想象成一台杀戮机器发动了起来。
人挨着人很难施展剑术,他就单纯重复着劈砍、格挡和直刺几个简单的动作,虽不花哨,蛮力加持下效果却惊人的好。没有人能接住他的一剑,没有人能在与他直面的三秒后还完好无损地站着,也没有任何武器能挨到他的身体……乒乒乓乓的钢铁交击声里,他割草般的出众身手立刻引起了帝国军指挥官的注意,而在后者调派弩手准备狙击他的同时,殿后军的组织者阿盖尔·卡罗也不是瞎子,意识到谁是大腿的年轻骑士立刻针锋相对地排兵布阵,将仅有的几面盾牌和亲信精锐全派到了罗德和锐恩身边,牢牢护住了他们侧翼。
战场上,实力才是硬道理。
随着阵脚稳住,方才还惶惶不安的殿后军士兵内心渐渐鼓起斗志和勇气,他们也开始发出吼叫呐喊,没多少章法但坚定地朝训练有素的追兵挥舞利剑、斧头和棍棒等武器,咬牙与面前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单兵战力都远胜自己的敌人血战。
罗德和锐恩的抢眼表现为他们赢得了理所应当的军官级待遇——这群多半是头次经历短兵相接式血战的安泰利散兵们很快在预备队的带动下自发靠拢、并有意识地保护他们二人,这让他们可以更好地掌控局面并展开攻击。
没有人逃跑,殿后军士兵们团结一致、越战越勇……战斗渐渐开始明确地以路障后两个没穿军装的蒙面人为中心进行。帝国的追击部队同样没有因为遇到顽抗就退缩,他们在指挥官的命令下以明明更少的人数包围了这帮由逃兵组成、毫无阵型和经验的安泰利军人,开始尝试解决中间两个棘手的家伙……
但很快,指挥官发现自己给了士兵们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他决定撤退。
一声尖锐的哨音,帝国军士兵们干脆地从攻势转入守势,开始保持着阵型逐步后退,片刻后便回到了路障那一边。
胜利在望!但让殿后军士兵失落的是:罗德和锐恩都在路障这一边站定了脚步,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除了怕身边这群训练度不够的杂牌军在追击中散乱外,没有增加战果的动机和意愿也是主要原因。两条大腿不迈,其他士兵自然也不敢追过路障去,片刻前还处于胶着死战状态的双方突然就干脆利落地分了开来,在最后被射了一通箭后,气势汹汹而来的帝国追击部队上马退向了来路。
这场发生在安泰利南部一个无名路口、参战人数总计才百余名的小规模战斗宣告结束,激烈而短暂。之后任何一本正式的编年史中都没有以任何方式记载它的发生,但在这场浩大的南北战争中,这确实是有安泰利军队正式编制的部队在正面战场上取得的为数不多的胜利之一。
耳边传来欢呼和对敌人的嘲讽,众人都不敢相信——他们不仅把追击者击退,还让他们留下了至少十来具尸体,虽然己方的伤亡接近,但假设实现战术目标一方算赢的话,他们毫无疑问是完胜。
最重要的是,米德兰帝国的“红色浪潮”不可阻挡的神话,就这样被破了功!
……
“我们赢了?”有人颤抖着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们击败了战无不胜的米德兰军队?!”
“别像个傻子似的,‘米德兰军队不可战胜’是指他们从未输掉过一场战争,不包括战斗和战役。”魔物猎手解下蒙面的布泼起了冷水,对于被迫参与这场战斗他感到很不快,“而帝国之所以被称为帝国,是因为它输得起无数场这样规模的战斗,而我们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很快就将面对一千、一万乃至更多的红衣大军了。”
锐恩刚才的表现为他赢得了尊重,没有人张口唱反调。也许这场小小的胜利只能拖延追击的帝国军队一两个小时,但成百上千个本不可能逃脱的难民将因此得以逃入卡文霍尔森林,在场许多人可以为参与这场战斗吹半辈子。
“嘿,朋友,敢问何方神圣?”阿盖尔挤过人群,兴奋中带着庆幸,“我开始还担心你能不能挥得动剑,结果……你简直是个天生的战士!你从哪里学的武技?有没有兴趣当兵?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当上军官的。如果安泰利的军人个个都像你这样有种,我能一路打到那该死的温维城去,把凯尔罗斯从皇座上揪下来!”
我就是从温维城出发开始这趟旅行的,回家为啥要一路打回去?
年轻骑士的话丝毫没有触动罗德的心弦,也许他真是天生的战士——甚至可能就是以培养超级
士兵为目标才诞生的。可就算那样,帝国在自己成长过程中也一点都没亏待过自己,只因为自己可能不是天然人就与同胞们为敌,这未免太没逻辑了些。
正打算说点什么客套话敷衍过去,先有人认出了他来。
“是‘国王刺客’!他是‘国王刺客’!昨天晚上还因为当间谍被抓进竞技场,进行了比武审判,怎么这回又到这边了?”
虽然蒙住了脸,但大概因为身材体形太过显眼,恐怖的身手更是极为罕见的原因,他还是被一个进过竞技场的士兵认了出来。
叹一口气,罗德扯下了蒙面的布条。
“各位好,我是罗里克·哈特,本届青少年比武大赛的冠军,伊力特国王亲封的骑士,陛下的遇刺与我完全无关,至于间谍行为……更是子虚乌有。”他转头盯向方才说话的那名士兵,“你指控一名骑士是间谍,可拿得出证据?如果没有,我会将此视作严重的冒犯和侮辱。”
他此刻丝毫不虚,竞技场内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了“名正言顺”的重要性,更别提长剑在手,如果身边其他人也跟这傻子一般拎不清,大不了杀出一条血路去便是了。
幸而,世上毕竟是正常人多——比起虚无缥缈的一个“间谍嫌疑”,片刻之前真真切切的并肩作战当然要可靠得多。
“乱七八糟的谣言,就不要再传了。”阿盖尔瞪了一眼那嘴上不把门的士兵,回头继续和罗德说话,“原来是罗里克阁下,先前抽不出空去看比武大赛,遗憾未能早结识,今日一见,才知这冠军果真是靠实力拿下。不过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那位猎手先生说得对,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不然将没机会享受这份胜利的乐趣了——再来点人,跟我来干活!”
间谍不间谍的,阿盖尔不知道,但面前这位冠军肯定不是国王刺客这事可是经过了官方背书的。要知道:去撤下对罗德的通缉这件事,就是几天前他亲自收到命令并带人去办的。
殿后军继续忙碌,除了收拾战场、照顾伤员以及为帝国部队可能的卷土重来做备战,他们同时也把刚才在战斗中牺牲的、很多连名字都尚未彼此知悉的袍泽尸体收殓摆放到了以树枝和杂物垒成的路障之上。
随着太阳渐渐西斜,他们顺利完成了预定的殿后任务,阿盖尔召集队伍,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路障堆。
火焰渐渐腾起,这堆燃起的杂物将同时承担阻击追兵和火葬死者的双重职责。火势渐渐变旺,烈焰腾起的热量烘烤着所有人的脸庞,很多人在这初升太阳般的热烈光芒照射下感觉体液沸腾,热血仿佛化作蒸汽随脉动涌向四肢百骸,许多人开始为自己先前的逃兵行径感到羞愧……在这火焰的洗礼下,一种虚无缥缈的、名为“荣誉”和“信念”、许多聪明人不屑甚至鄙视的的东西,悄然充满了所有剩余士兵的胸腔。
在不知道谁的带头下,士兵们或遮盖或收起自己身上标示着所属领主和家族的纹章,尽管连军装服色都不同,但他们此刻有着相同的身份——安泰利军人,以及保护北撤难民的殿后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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