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穿梭灰蒙蒙的晨雾,延着小径往山走去,安森鹿双手抄入棉袄的口袋,开口说:“一轮副本,怎么样啊?”
“挺轻松的,没有什么难度。”
“那就好。”
“我是想跟你聊聊,我从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啊,大半夜找我来当树洞?”安森鹿乐了。
其实他心里也感兴趣,楚启谟以前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形成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性格,简直可以说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
“会长你通常睡得比较晚,我也就想到你了。”
“说吧。”
“我出生时被父母遗弃了,教我剑术的师傅收留了我,带我了华山生活,于是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日复一日地专注于练剑。”
“喔,那你师傅肯定是什么世外高人了,不会是武当传人吧?”安森鹿揶揄。
“我师傅的确很强,我从小到大和他过招从没赢过,我们一直两个人生活,直到我十二岁的这一年,师傅收留了一个同样被遗弃的女孩。”
“这师傅真好,收养你,教你剑术,还给你配了个女朋友?”
“不是这样的,那个女孩比我小一岁,但是却患了一种很严重的病症,只能在轮椅生活,而且不久就要死了。”楚启谟说,“我随同师傅一起下山,寻求能够救下她性命的医师,但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她身的症状实在太过稀奇,当地没有医生能治好她。”
“然后呢?”安森鹿摸了摸鼻子。
“然后,我和师傅,还有她,三个人一起游遍了整个国家,逛遍了大大小小城市的医院,却还是没能找到救治她的方法。”
楚启谟垂眸,低声说着。
“在那一年,每到一个新的城市,我和师傅都会靠着卖艺来赚钱,划划剑什么的,因为奇怪的装束,我们也经常被骂臭道士、臭神棍,但那个轮椅的女孩每次总会笑得很开心,她跟我说外面的世界真大,因为患着这种怪病,她从小就被父母关在家里,连学都不了,多亏她父母抛弃了她,她才能遇到我和师傅,才能和我们一起旅行。”
安森鹿双手枕到脑后,抬头望向挪威的夜空。
“后来呢,救下了她了么?”他一直不怎么喜欢问问题,因为超直觉存在,在问出很多问题前,他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但每一次明知道那个答案,他也总是会问出口,就像是在期待自己的直觉能错一次。
“她死了。”
楚启谟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
“我们最后回到了华山,她每天陪我早起,太阳都还没出来就挪着轮椅来我身边,看我练练剑,说这样很有趣。”
“那时我问她,华山会不会很无聊?如果想要的话,我们两个瞒着师傅一起去接着旅行吧。她摇了摇头,跟我说……原来美好的不是这个世界,是有我和师傅在身边的每一天。”
“她哭了,哭得稀里哗啦的,那是相识的一年半里,我第一次看见她哭,明明之前她每一天都笑得那么开心,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就快死了。”
“在她死后之后,我每个早都会准时起来练剑,就好像她还在天看着我,坐在轮椅对我嘿嘿地笑,说……”
楚启谟说到这里,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师兄,你这剑耍得真棒。”
安森鹿的鼻尖有点酸。
他心说楚老师,原来你也有这种过去呀,怪不得不近女色,平时死板得跟个机器人似的,每天就只知道练剑,练剑的。
“你知道么,会长。”楚启谟缓缓地说,“在后来,我被师傅赶出华山了,他说我该独当一面了,离开华山后,我还是日复一日地划剑卖艺,持续着相同的生活。”
停顿了片刻,他又接着说: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开始发现自己早起不来床了,那好像是十年里我头一次没在早四点起来练剑。”
“什么时候?”
“跟你们认识之后,那天的晚,我和你们打了一晚的牌。”
“哦哦,我想起来了,在石的时候吧?”
“嗯,我玩得很开心。”楚启谟说,“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有一些愧疚,持续了好几年的习惯被打破,总觉得她是不是以后就不会看着我了。”
安森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但我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的,人总是得往前看的。”楚启谟轻声说,“和你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从前的那些孤独、痛苦、执念,全都慢慢地化解了。
我就在想,原来人是可以过得这么开心的。
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原谅自己了,可以原谅自己那时候没有能力救下她。
我在想,那个轮椅的女孩,也不希望我每天都活得跟个机械似的吧,我现在很快乐,有了可以一起大吵大闹的朋友,不再是只有剑了。”
安森鹿沉默了很久,肯定地说:
“一定的,她在天会为现在的你感到开心和自豪的。”
“是么?”
“是啊。”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拜托!肯定是这样的,楚老师,你在那娘们唧唧地纠结个什么劲呢,这可不像你。”安森鹿一边说,一边撞了撞楚启谟的肩膀。
这会,他们已经走到了山顶,伫立在悬崖边,站在这里能够将留坎镇的景色一览无遗,即使有晨雾遮掩,也无关紧要。
不过多时,一缕晨光刺破昏沉的世界,穿过天空的云层,拂照在悬崖,两人的身后是雪茫茫的森林,眼前是环绕着群山的北方小镇。
安森鹿看了眼手表,提醒一句:“楚老师,已经早五点了,你不是还要练剑呢?”
楚启谟抬眸,望向拂晓时分的天空。
安森鹿转头看他,心想不知道这位华山怪人又在搞什么鬼,不会转眼就跳崖自尽了吧?还是说要拉着自己来殉情以祭奠师妹的在天之灵?
就在这时,楚启谟忽然开口了。
“不练了,会长,我们回去吧。”
“喂喂,我们好不容易才爬到山顶的。”安森鹿惊了,心中纳闷原来这货是拿着练剑当籍口,拉自己来爬山的?
“下次再说吧。”楚启谟的脸颊笼罩在晨光中,“对不起,会长,我大半夜把你拉过来,还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感伤的话。”
“行吧多大点事,那我们回去就是了。”
“真的没关系么?”
“其实我骗你的,我之前睡得可熟了,就被你的信息吵醒了。”安森鹿叹气,“这要换成哭包龙和乌鸦我已经开骂了,建议楚老师你回去后写篇万字反省信给我交来。”
“真的对不起,会长,以后我一定不会大半夜给你发信息了。”
安森鹿看着楚启谟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算了算了,看在你才刚出华山不久的份,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奇怪。”
“好,很感谢你的谅解。”
“我都快困死了,要不你背我回去吧?”
“倒是可以,但会长你有雪橇……”
“哦,好有道理的样子。”安森鹿怀疑自己困傻了。
他很快唤来圣诞雪橇,本来想坐着雪橇下山,但楚启谟说要自己一个人走回去,安森鹿真怕这哥们突然想不开,干脆下来陪他再走一趟。
“会长,你真的不坐雪……”
“吵死了,闭嘴。”
安森鹿恶狠狠地说。
“……好的。”
楚启谟背起剑袋,浅浅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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