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炀白皙的老脸此刻沉重如水,挂满了冰冷的愤怒,暴喝道:“白云生!你休得妄语!”
白云生毫不客气地冷冷道:“妄语?总比你妄为要好吧?”
兀然,白云生昂首挺胸,环顾山巅,再一次振声道:
“此次中原六极,六合大赛,江湖各路高手云集,各位,我白云生就和薛长老赌这一把。若薛长老输了,必须将此秘公之于众!若是在下输了,就当晚辈信口之言,杀了也罢!”
此话一出,引得风雪骤停,山湖寂静。
所有人都觉得这小子已经疯了一个区区黄魄境的小妖,用性命与江湖第一高手打赌,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可在这份疯狂背后,却勾起了他们想参破白云生方才那一惊世之问的强烈好奇。这些人大都是长走江湖的家伙,但他们走过的江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波动了。
湖上静了没一会儿,一道质疑声便从人海中飘了出来,巧不巧,说话的正是水云天的弟子。
“你是妖族,我们为什么要听信你的话?”
白云生心里算是恨透了这水云天,但心里还是念及白鹭洲的恩情,没有发作。他抬头扫了一圈浮石上脸色惊疑不定的江湖看客,冷喝道:“在下以命为赌注,若输,当即自裁,以安天下!”
薛炀心里也恨透了白云生。
此情此景,他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只有硬着头皮上。遂眼中杀机乍现,冰冷道:“好!老夫就和赌这一次。”
本来有神兽的叮嘱,他还不敢对白云生怎么样,可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
“嘶。”一柄青白长剑浮现在薛炀身前。剑锋通透如玉,从剑格顺势而下,宛如一道飞流,白玉剑芒寒气氤氲,一看就非凡品。
“此剑名天殇,是由弱水冰玉辅以万年玄冰魄打造而成,杀人无血,已有百年未出鞘。”
薛炀沉声说着,像一只从深山老林中走出来的百兽之王。
“百年前,幽鸿曾败在我剑下。拔出你的刀,老夫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白云生凝视着薛炀手中那把宛若琅玕的天殇剑。
冰锷含彩,雕琰表饰寒玉无色,杀气无形。果真是一把绝世的好剑。
可白云生却不屑地一笑,冷冷道:“剑乃兵中帝王,你用剑,我也该用剑。”
说着举起右手,一把从未出现过的剑蓦然出现在他手中,血气弥漫,寒星闪闪。
“此剑名,长生。”
话断,黑影消。
长生剑上的寒光像是坠落的星辰,当你看见它时,星光已经落了下来。
薛炀眼光一凝,天殇剑迎刃而上。
双剑交鸣,大战一触即发。
七杀步幻影齐出,七个白云生浑然天成,看不出半分虚意。七影交错,七抹寒星点点致命。
薛炀不急不躁,轻松地挥舞地天殇剑,稳稳地接住了每一道致命的剑锋。他早已将白云生的身法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程度还差得远!”薛炀低喝一声,“断水流!”
巅峰天营位的业力,从剑刃上旋出一圈蓝色水花,缠住长生剑,刺向后退的白云生。
修行者之间的业力差距是不可能用外力弥补的。薛炀修行一千五百余年,无情心法已经修炼到了最高层道本无情,业力的浑厚与精纯程度远非黄魄境的白云生可比。就好比星辰与顽石,大海与溪流,此等云泥的差距是鸿沟般的残忍事实。
薛炀自信,这一剑白云生必死无疑。
但白云生却笑得很神秘。只见他左手化掌,竟然也燃起蓝色的业力,突然一掌击出。
令人惊诧的事情发生了,碰上白云生这股业力,薛炀的蓝色业力仿佛崩碎的冰块,顷刻间节节败退。
但令人更加惊诧的事情发生了。
白云生的左手竟然顶住了天殇剑,那燃起的蓝色业力爬上白玉剑身,像是一头饥饿的野兽抓住了肥美的鲜肉,竟开始腐蚀剑身。
薛炀顿时心神震颤,他能感到天殇剑这把神品兵器正在瑟瑟发抖。
“水源气,是水源气!”
薛炀像发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新世界一般,白须飘舞,在心中惊叫了出来!
浮石上的江湖看客纷纷擦了擦双眼,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幕。
虽然薛炀那一剑没用全力,可那是天营位境界的业力啊!
居然就这么被白云生一巴掌给拍碎了。
薛炀不慌不忙,手腕一抖,业力震开了白云生的手掌,天殇剑尚且安然无恙,一场虚惊。
但薛炀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贪婪的目光。他紧紧地盯着白云生道:“你竟然可以操控本源之气!”
白云生用的的确是天水珠中的力量。在他看来,用水之本源教训修炼水脉武学的薛炀,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冰銮台上。
白鹭洲无限感怀地看着白云生,这个孙儿的身世他也不清楚。让他抚养此子的人没有解释任何东西,白鹭洲也从没有问过什么。如今,他看到白云生竟然能操控本源之气,才明白应该和白云生的身世有莫大关系。
“小子,你到底是谁?”
白鹭洲用仅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念念自语道。
天字一号台。
不一会儿,薛炀从失神中走出来,当即对白云生喝道:“白云生,我问你,你这操控本源之气的本事从哪里来的?”
白云生向来最讨厌被人威胁,怒骂道:“你这老头有病啊?”
话里的第七个字还未吐出,七杀步移形换影,来到薛炀身后,长生剑横扫出去。
白影晃动,薛炀简简单单地避开了剑锋。
白云生侧身前倾,手腕一挑,又刺一剑。
薛炀双指夹住了剑芒,倏地,一点蓝光从剑锋里射出,直奔薛炀的胸口。
“本源之气!”
薛炀不敢怠慢,即刻翻身,躲过了剑气。
可没等薛炀落地,第三剑已逼近他的腰腹。
待剑锋逼近时,白云生右臂猛然翻转,剑招忽变。
剑光如雨,剑声如潮。
一起一伏,皆在瞬息之间。
霎时间,十几个白云生包围了薛炀,凌厉的剑气无情地剿杀着这位白发老人。
白云生将那天地连理刀法,变刀为剑,一样耍得虎虎生威。
可惜,毫无用处。只见薛炀单手负立,一只手轻松惬意地挡住了密不透风的剑气。
在他眼里,白云生用出的招式简直破绽百出。
“呼。”一道指风倏地打飞了长生剑,接着化指为掌,薛炀一招就将白云生拍到了地上。
薛炀飘然落地,自始至终,白云生连他一根胡子都没碰下。
天下第一人笑呵呵地说道:“我原以为你是天一学院的人,没想到,你居然身怀水云天和天帝山之长,七杀步是楚寒传给你的吧?”
白云生收回长生剑,抹去嘴边的血迹,盯着薛炀没有回答。
薛炀这才拿出了天下第一高手的威严,蔑视道:“百年前,楚寒的七杀狱完败在我的九天神水狱中,想不到百年后,他的徒弟依然不中用。”
薛炀接着指了指长生剑,冷冷道:“我猜的没错,你还不会控制本源之气,你的实力还在黄魄境,是那把剑在作怪。”
白云生静静地听他说完,在心里飞快算计着办法,不予回答。
薛炀又开始恩威并施,冷冷道:“将那把剑交给我,我不追究你在沧海阁的任何造次。你现在的力量还驾驭不了它。”
白云生昂起头,斜视着比他矮一头的薛炀,冷笑道:
“好,你想要,自己来拿。”
说完,他反握着剑柄,把剑横在身前。
薛炀满意道:“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和自己的性命过不去。”
说着他缓步走上前,准备接手长生剑。
就在那双没有皱纹的手即将触摸到剑时,竟打起了颤抖薛炀无情的内心竟然涌出了激动。他步入天营位已经五百余年了,眼看“大限”将至,如今有了突破的契机,岂能不欣喜之至!
突然!
长生剑血色的剑芒闪过那双激动的眼睛,倏地,刚刚失神的薛炀脸上被划开了一道伤口,血落在了雪白的胡须上。
白云生招式不停,“愿为连理”瞬间爆发,剑影一层叠着一层,扑向薛炀。
可还没等他打完一招,耀眼的蓝光从薛炀身上射出,将白云生皮球一般弹飞,第二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蓝色的水光中,暴怒的薛炀须发扬起,眼中神光凝聚不散,怒声道:
“白云生!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你和那项无间一副模样,我念你是老友朋友和神兽面上,对你一再忍让,你居然敢伤我!!”
沉积在台上的雪花骤然飞向天空,飞舞幻化成两条冰龙,龙爪雄劲,气势汹汹。
紧接着,薛炀冷漠无情的声音君临山巅:“既然你不知死活,那我就送你们兄弟相见!雪龙怒!”
冰龙吞吐着雪舞,瞬间将渺小的白云生吞没。
“呼。呼。”
寒风呼啸,席卷着荒凉的天字一号台,浮石上的众人如堕冰窖。
很快,风止雪停。
空空荡荡的天字一号台上,除了薛炀,再无他人。
“竟然尸骨无存?”
糊涂的江湖看客们已经开始惋惜,又一个不世的天才陨落了。
虽然在他们眼中,白云生还是个妖修者,可没人否定他天赋的绝伦。
四荒五洲的江湖上,自古天才妖孽如过江之鲫,但能功成名就的却如凤毛麟角。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像白云生这样,因为恃才傲物,早早夭折。
不过,薛炀白嫩的老脸上却并没有浮出半分喜悦。因为长生剑随着白云生的消失,一起不见了。
“不可能,那种异宝早已超越了兵器,很可能是传说中的将器!怎么会在这种程度的攻击中毁灭。”
薛炀一边否定着,一边静静地感受着整个岛上的变化。
每个人的一颦一笑,一怒一骂,一站一坐,都从他的识海中飞速地闪过。
“没有?”
薛炀皱起了白眉,刚刚舒缓的烦躁又活生生地跳动了起来。
“呼!”一缕微不可闻的声响忽然从天而降。
刚晴朗一会儿的天空,云层又积聚了起来,大地顿时一暗。
所有人纷纷抬头看向高空,只见橘黄色的太阳远远地躲在厚厚的云彩后面,像一个刚刚烤熟的烧饼。
薛炀眼中神光凌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重重云朵。
兀然,一道刺眼的光从天而降。
霎时间,周天气流震荡,仿佛一颗白日坠落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光砸了下来。
湖心岛再次晃动起来,在千白双眼睛的注视下,一道流光破云而出,宛若惊龙。
冰銮台上惊坐起的闻去道,惊喝道:“雷灭九天!”
白云生所施展的正是妖王幽鸿的不传绝学,在第二轮的对决中,这一招可是惊天地泣鬼神,把岛屿破坏得“体无完肤”。
薛炀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凝重。
白云生的这一招,终于让他稍稍感到了威胁。
“哼!幽鸿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你比他还差得远!”
只听薛炀重声一喝,天殇剑化作一柄巨剑,人影融入剑影中,须臾间,剑锋光芒万丈。
薛炀发髻散落,一头白发乘风而起,咆哮道:“看剑!天之殇!”
须臾间,无情心法最高一层道本无情的至强威力展露无遗。
剑影凌空而起,所过之处,空间生生裂开了数十丈的巨大裂缝,黑色的乱流形成了强大的漩涡,绞碎着塌陷的空间碎片。
当年,他就是用这一招打败了楚寒,登上了千岁榜第一高手的宝座!
巅峰天营位的薛炀的倾力一击,黄魄境的白云生的以命相搏。
这听上去和石头碰鸡蛋毫无区别。
从天而降的剑光,在暴虐的空间乱流中被顷刻间瓦解。
一些修为较低的江湖高手忍不住直抽冷气。因为随着重云的散去,白云生也被那强横的乱流撕成了碎片。
动了真火的薛炀果然是惹不得。他这种级别的人,不动则已,一动就是毁天灭地。刚刚那一招天之殇已非人力,天地间唯有五方神兽方有此威!
白鹭洲一下子瘫坐在冰王座上,闭上双眼,重重地一叹。曾经陪伴他十七年,带给他无限的平凡生活乐趣的白云生,他的孙儿,终究在这条不归路上,一去不复返。
他遵从主上的吩咐不再见白云生,却不想在金銮大泽中两人又意外相见。可白云生却被其主上用法,得了类似离魂症的病,不记得他了,白鹭洲也只能装作不认识白云生。
这种忍受,显然是痛苦的。白鹭洲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他十分清楚那位主人的脾气和手段,一旦破戒,整个水云天都会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