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昊和金蚺一左一右立于首位,两个人的神态出奇地平静,只是金蚺那张布满鳞片的长脸上透着一股阴森。
妖族达到赤魄境便可化作人形,可很多妖兽仍不屑于人类身体。不过此地不是山野河川,也不是洞穴森林,妖兽体型大小不一,不宜以原形相聚。人类建立了高度统一的文明世界,化为人身,这也是妖界从人族身上侵染的东西。
不过金蚺却和相当一部分妖兽一样,从不以人类面目示人。他席下的三位妖兽领主,魇赤虎王、九尾狐王、秃金鹫王,均是蓝魄境界的顶尖强者。他们都是南荒妖界的原住妖族,皆不屑化作人面,所幸四人大都面善。
荆昊与他身后的野蛮王、旱地王和天目王却是当年从中原“迁徙”而来的妖族,个个化作人形人面,彪悍俊朗不一。
八大领主之外,其余各大山头的大王均在殿外列开阵势,黑压压的人群如雕塑般直直站立,面容严肃,神态庄严。
此时此刻,整个倚帝山妖域的中坚力量几乎悉数到场,浑厚交织的业力气息融合成一团漫天的黑云,遮盖了整片天空。
万妖大殿的正上方有一方白骨砌成的石台,上有一尊万年黑风玉天然形成的王座,这是殿内唯一的落座之处。
它,属于妖王。
巳时,温煦的阳光刚刚爬上王座的扶手。
殿内的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空气连成一条条千丝万缕的紧绷的线,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压制着阳光照不到的黑暗。
兽柱上的银白色火不增不减,燃烧着时间。
不一会儿,幽鸿苍老的身影出现在石座之上,阳光里的他形神枯槁,面目无半分血色,似一具坐立的死尸。
“参见妖王!”
八领主齐齐单膝跪拜,目光着地。
紧接着,一声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从殿外传来。
“参见妖王!”
声音冲破山顶的黑云,一瞬间整个倚帝山一片死寂。
“起来吧。”
幽鸿的声音极低极沉,像一张烧干的纸,风一吹便会碎成粉末,却十分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妖修耳中。
他深吸一口气,竭尽全力地提高话中的气势:“今日召集妖域众将,是为举行新妖王的继任大典,尔等须尽心辅佐新王,佑我倚帝!”
“妖王大人,金蚺有话要说!”
幽鸿的话音还没落下,招摇山的大王就已经出列跪拜。
“讲!”
幽鸿惜字如金。
金蚺吐着紫色的蛇芯,森森道:“不知新任妖王是何许人,为何属下此前从未得到过消息。”
“你想得到什么消息?”
幽鸿不怒自威的话里充满着不悦。
“自然是您钦定继任者的消息。”
金蚺却仍不卑不亢。
“他出来,你就知道了。”
幽鸿痛苦地皱了皱眉头,说完这句话似乎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统治倚帝山妖域五百余年,幽鸿一直压制着这些心高气傲的家伙,此时他又岂能不知那些人心中所想。只不过他已无力做什么了,后事终将要托付给后人。
幽鸿缓慢地站起身,挺直了腰背,忍着心脉的剧痛将业力融于声音中,传于众人。
“众妖,跪拜新王!”
只见白云生从石座后的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淡定地站在白骨高台上,站在幽鸿身边。
殿外,列阵的群妖均已单膝跪倒,将自身气息凝于一点,齐齐射向天空。顷刻间,五色交织的业力冲向倚帝山巅上方的无尽暗空,集成一道灿烂无比的光柱射穿天际,浩浩荡荡,令天地变色。
“万妖聚?幽鸿退位了?”
此时,在倚帝山东部几千里外和万里之外,一片无边无际的水底深处和一处鸟语花香的竹林木屋前,一红一青衣的两个人骤然睁开双眼,看向正西方。
万妖殿内,八大领主全部愣在当场,一动不动。八只大妖既未跪拜,也未发问,都直直地看着主座旁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如若木人。
“荆昊,金蚺,你们想干什么?”
幽鸿的威严瞬间袭遍全身,让其余六位领主立刻忍不住跪拜下去。虽然幽鸿已不复当年之勇,但这种威慑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习惯的恐惧。
荆昊没有跪,他还在想,还在激烈地想,自己不日前见到的一个孱弱卑微的少年此刻居然会踩到自己头上。这让他高傲的内心绝对无法忍受,赤热的目光里露出了清晰的无视和轻蔑。
金蚺也没有跪,相反的是他眼中除了怨毒,还是怨毒。他原本已找到战胜荆昊的办法,妖王之位指日可待,却不想半路杀出个毛头竖子。
金蚺越想越是火冒三丈,心中不禁恨道:“这小子是谁?他有何能耐夺我之位?”
他笔直地挺着身躯,像毒蛇盯着老鼠一样盯着白云生,话里透着赤裸裸的狂傲:“妖王大人,属下无知,不知这小生是何许人?”
“他是新妖王。”
“他可是您的传人?”
“不是。”
“他可得到碧玉梧桐?”
“没有。”
“那他凭何居妖王,领万妖,佑圣山?!”
金蚺的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步步紧逼。即便素来与他不对付的荆昊也没有出言反驳,哪怕是反驳金蚺的无礼。
幽鸿在心里憋着暗火,无奈地喝道:“金蚺,你的胆子变大了,敢对我如此无礼。”
金蚺毫不退让道:“属下只是为倚帝山着想。”
幽鸿眼中万般不屑,冷冷道:“倚帝山?我看是为你自己吧?”
此时荆昊却也走了出来,单膝跪地,恭敬道:
“妖王,金蚺虽无礼,可属下也不明白,这位小兄弟凭何可继任圣位。”
幽鸿怒火中烧的眼中闪过几分失望,冷冷喝道:“荆昊,你什么时候和金蚺走一条路了?”
想不到荆昊却耿直道:“属下只是想弄清楚,也好尽心辅佐新王。”
幽鸿激动得一口老血涌上喉咙,他忍了又忍,终于咽了下去,接着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让他亲自告诉你们吧。”
自从登上王台,白云生一句话也没说。此时,他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荆昊和金蚺两位巅峰蓝魄境的大妖,眼中没有半分被称作情绪的东西,身上没有丝毫被称作高手的气质。
另外六位领主也纷纷抬起头,用同一种怀疑的神情看着这个“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少年。这小子身上居然没有血脉魄印,那他连赤魄境的修为都没有?可他为何能化作人形?
八妖之首的荆昊和金蚺已经不自觉地站起了身,他们已经跪过了幽鸿,但绝不会跪这个来路不明的毛头小子。
“我来告诉你,死的理由。”
白云生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嘶哑,全无一丝味道,冷漠冰凉得像一只披着人皮的僵尸。
话音刚落,他背后突然冲起一团血红色的烈焰,瞬间照亮了整个黑魃魃的大殿。
就在火光照亮金蚺瞳孔的那一刻,这位蓝魄妖修像是看到了地狱的亡魂,眼中的怨毒顷刻间四散逃逸,只留下了满眼的的惶恐,那张黑长黑长的脸上鳞片的摩擦声细细碎碎。
一瞬之间,赤色的火焰吞没金蚺,宛若惊鸿。
一瞬之间,赤色的火焰回归宿主,宛若巢燕。
下一刻,金蚺高大修长的身体飞速流逝,如风中的残灰,随风飘散。
呆滞。震惊。如石。
荆昊铜铃般的紫目中闪烁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不可置信。
还在跪伏的六大领主纷纷双手撑地,再度跪伏,不敢抬头,连一分业力、一口大气都提不起来。
荆昊脸上的刀疤抽搐着,目无表情地念叨着什么,方才眼中的张狂和不屑也顷刻间丢盔卸甲。
白云生死尸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
“本座再提醒尔等一次,倚帝山的最高王律:顺是天命;逆只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