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大门,一辆三轮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车很老旧了,还是一辆人力三轮车,凤凰牌的自行车,拉着后方棺材一般的车厢。
车厢上贴满了广告。开车的男子面容苍白,穿着一身极具年代感的蓝色工作服,带着一顶蓝色工人帽。
男子脸色煞白,上下看了一眼楚河,笑道:“几年不见,又长高了。”
楚河有些意外:“你见过我?”
男子拍了拍车厢,示意他上车:“当年你们搬家的时候,我还帮你们搬过行李……上车吧,我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了。”
“麻烦你了。”
车摇摇晃晃地开入了浓雾,迷雾中荡起阵阵涟漪,仿佛一只无形大手拨开薄纱,驶向不可知的深渊。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了德馨小区门口,楚河下车正准备道谢,身后已经没了车的影子。
小区的人向来手脚轻便,怕打扰了别人,这是一种良好的品德。
夜晚的小区格外安静,只有路灯要死不活地闪着。
1栋就在小区进门左手,楚河刚走到第二层,就发现父亲的家门打开着。
咔嚓……咔嚓……里面传出诡异的机械转动声,他并不奇怪,父亲听说以前是国营大厂的八级钳工,后来厂子倒闭,也懒得去别的公司,就回家做了木匠。
他不自觉地朝房间里看了一眼,家里摆满了木偶,大的有一人高,小的只有脑袋大,层层叠叠放满了整间屋子,在昏黄的楼道灯照耀下,莫名地有些渗人。
没有看到父亲,他也不想和父亲打招呼——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平时还好,一旦沾酒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快步走上了三楼。
家门前,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中年妇女正站在门口,刚看到楚河上来,就连忙走了过来。
“仔,去哪儿了?也不和妈说一声。”母亲柳白云关切地拉着他的手问道:“吃饭了没有?妈炒了大酱鸡蛋,还炖了玉米排骨。趁热尝尝?”
楚河这才看到,楼道阶梯上放着一菜一汤,还有一碗白米饭。
香味扑鼻,米饭上插着一双筷子。
楚河摇头,刚要开口,楼下就传来一个强忍怒气的声音:“柳白云……你他妈又死哪里去了!!”
是楚河父亲的声音。
柳白云嘴唇微微张了张,没敢开口,只是胆怯地看了一眼楚河。低下头,手不安地捏着衣角。
“天天就知道往外面跑!你说你有什么用?”没有听到回答,父亲的声音顿时暴怒起来,震得楼道都有了回音。
“妈……”楚河担忧地看着母亲,咬了咬牙道:“他又喝酒了?”
柳白云垂着眼眸,嘴角挂着微笑:“工作的时候难免喝点……”
“那是喝点的问题吗!”楚河压着声音开口,以免母亲尴尬:“一喝醉就骂人,你还忍着他干什么?”
柳白云没有开口,只是头垂得更低了。
一楼之隔,父亲的声音如同雷霆滚过:“一天到晚不着家!孩子被人拐跑了都不知道!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能耐啊!有胆子跑就别回来!!”
楚河一把抓住护栏,正准备说话,手却被母亲死死拉住。
她抿着嘴唇,朝楚河轻轻摇了摇头。
楚河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即将出口的话又咽了下来。
他的母亲是传统的家庭妇女,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她眼中的世界就是自己一家三口,丈夫就是眼里的天,儿子就是脚下的地,她就是中间空空荡荡的气体,可有可无。
生活教会了她忍耐,这一忍耐就成了习惯,而习惯又不知道蹉跎了多少年。
他不想去教母亲怎么做,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没有谁的世界观是绝对正确的,也没道理去抨击他人的世界观。
既然母亲不需要,他就不说,最多隐晦地提醒母亲,如果她想离婚,他是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