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高季辅吩咐高正业将高彦章带去后院玩耍,高冲欲言又止。
二人来到书房,高季辅一边给他斟茶,一边笑道:“你这大忙人一年到头到处都有差遣,可是好不容易登一次门,今夜用过晚饭再走”。
言语间一如孩童时期一样亲昵,高季辅只比高冲年长四岁。
高冲摇头道:“晚饭是要吃,但不是在你家了”。
高季辅眉头一挑,便是明白高冲的意思,“可是叔父相召?”
“聪明”,高冲笑道:“父亲命我来邀请兄长,今夜来府上饮宴,他应该是有事要跟你讲”。
高季辅闻言应着,展颜笑道:“我就说你高攸之是无事不临门”。
完成父亲交代的任务,高冲便是转开话题问道:“兄长可知边地有变?”
听得这话,高季辅顿时色变,“什么时候的事?”
高冲心想着东宫已经发布调令,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也算不得机密了。
只见高季辅惊诧过后便是摆手说道:“若是军机要务,不必与我说,于制不符”。
“兄长做了这监察御史就是不一样”,高冲笑道:“放心,这算不上军机要务,太子已经发布调令,调李靖和李世绩二人北上了,消息很快就会传开”。
然后高冲便将李世民发布的调令内容细说给高季辅,早上发布的调令,今日众官休沐,即便消息传递再晚,明日一早高季辅也会知道。
高季辅听完便是正色起来,“调李靖二人北上?可是突厥用兵了?”
高冲点点头,但并未说代州都督蔺謩兵败一事,只说突厥兵马南下,边地告急。
然后便是有意无意的说道:“这石岭重地,太子竟然选派张瑾这么一员老将驻守,真是令人费解”。
高季辅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抬眼看着高冲,含笑说道:“张瑾卸任左卫大将军一职时,你尚在江淮,你知道他怎么退下来的吗?”
高冲闻言一顿,看着高季辅的神色莫名,心里似乎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高季辅轻笑道:“是我参下来的”。
高冲震惊,然后便是竖起大拇指。
“兄长你太勐了,圣人的心腹你都扳倒了。
不过我很好奇,张瑾谨小慎微,一生小心翼翼,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违法乱纪,兄长你是以什么名义把他参倒的?”
高季辅脸色一整,“正是因为他只会谨慎,遇事只会敷衍搪塞,从无作为,不过尸位素餐之辈,依靠荣宠上位,仅一个渎职之罪便是饶他不得”。
高冲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便是啧啧有声的称赞道:“我还是太年轻了,你们这些人,心眼子比头发丝还多”。
忽然,高冲有些明白,直接问道:“那我阿耶叫你赴宴是不是也因为此事?”
“应该是的”。
高季辅微微颔首说道,然后便是义正辞严的说道:“不过我要纠正一下,我这是在履行御史职责。
你可知道,张瑾在职期间,常年不去公廨当值,一应军务,悉数委以左官,左卫宿卫宫禁,权责重大,然而巡防线路,竟是三年未曾变更,一旦为宵小之徒获悉,庄严禁宫,岂不危矣?”
高冲恍然大悟,看来高季辅也是做过详细的调查,点头附和道:“兄长参的对,似张瑾这等人碌碌无为,尸位素餐,合该早些致仕才是”。
“如此庸人,竟据大将军高位数年,徒惹人耻笑”,高季辅摇头叹道:“不过是依赖圣宠罢了,长久如此下去,人人只想依靠荣宠上位,国将不国”。
“不至于如此,兄长莫要太过悲观”,高冲笑笑宽慰道。
至少李世民就不是这种人,虽然同样任用亲信,但是李世民极少任用庸人,不像李渊,只要跟他关系好,立马赐予高官厚禄。
比如李世民的童年好友许济,那可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总角之交。
许济,字洛仁,其兄是太原元谋功臣之一的真定郡公许世绪,但是许洛仁没有其兄许世绪的的才能,资质平庸。
晋阳起兵时,许落仁担任李世民的内营队正,跟随李世民南征北战,从平四方,讨灭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等数次重大战争,许洛仁一直随军,从未缺席。
在原本轨迹上,李世民登基后,任命许洛仁为大明军府的别将,只是一个左官,位列七品。
直到两年后,才升任原城军府的统军,这并不是李世民吝啬官位,只是他认为好朋友许洛仁的才能只能担任这个职位。
李世民登基后,人们将当年李世民在晋阳的四个童年挚友称为“莫府四旧”,除许洛仁担任五品统军之外,另外三人分别是右位大将军侯君集、左武卫大将军乔轨和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四旧之中,唯有许洛仁最为平庸,因此官位最低。
直到李世民去世的那一年,怀念幼年时光,心念故友,便给这位童年好友加上正三品冠军大将军的武散官,最后许洛仁高寿八十四岁,其妻宋氏高寿九十九岁。
关于许洛仁的轶事典故只有两个。
第一个就是好名马,曾赠送李世民一匹良马,李世民取名洛仁騧,即后来昭陵六骏之一的拳毛騧。第二个就是好曲艺,李世民善弹琵琶,有一次宴会李世民即兴演奏一曲,问群臣是否知道曲名,满朝文武无一人知晓,仅有许洛仁答出。
而李渊则不一样,无论你有无才能,只要你跟我关系好,我信任你,那就是“朕不惜官”,官职不够就加检校头衔,至于爵位随便封,若是国家养不起,那就虚封,将爵位的食邑分为食封和食实封。
以开国郡公举例,按制度规定,开国郡公属于正二品,食邑两千户,但不好意思,国家现在财政困难,你的食实封只有二百户。
想到这里,高冲忽然心里一震。
去年底高季辅弹劾左卫大将军张瑾渎职,李渊将其降为羽林将军,而张瑾是李渊心腹,现在李世民使手段让张瑾背锅,然后偏偏在这个时候,高君雅邀请高季辅赴宴,这其中……
高冲好像抓住一个重点。
同样,提到张瑾,高季辅同样愣住,陷入沉思,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高季辅缓缓说道:“我好像明白了”。
“我也明白了”,高冲咧嘴一笑,“都是老狐狸啊,这算计真是高明”。
高季辅摇摇头说道:“这也并非是算计,如果罪证属实,便是合情合理,合法合规”。
“这就是阳谋”,高冲点头附和道:“只是不知道这一次的目标会是谁?”
“不管是谁,只要罪证属实,我终究是报效君恩,不负御史这个职位”,高季辅正色说道:“同样我也是受叔父这个恩惠”。
“说什么恩惠那就见外了”,高冲故作不满的说道:“你我一家,一荣俱荣,不必如此”。
话音落下,只听得一道哭声靠近,咣咣的敲门声响起,高正业带着哭腔喊道:“阿耶,我、我不跟他玩……”。
高冲愕然,立马打开书房门,只见高正业发髻散乱,身上全是泥土,眼泪鼻涕往下哗哗流,好不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