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突击学了一点军事地形学的范丽根据北斗星和山坡走向的情况,向战友们指出了向北的方位,护士长带了四个女兵一组,范丽带着我和另外一个女兵为一组,分头向北方跑去。
可是,就在我们在黑暗中刚涉过一条小河的时候,便听到后面传来了枪声,看守的越军发现地洞的秘密,派兵追上来了。
我们一行三人赶紧钻进茂密的丛林,躲进了一个非常隐秘的山洞。
不知躲了多长时间,当我们爬出山洞时,天已亮了,但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边无际的大雾。
为了避开越军的追捕,我们不能走大路,甚至连小路也不敢走,只能拣树林茂密、荒芜人迹的地方行进。
我们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了越南北部的黄连山脉,也就是我们曾经被俘前的那一地区。
黄连山,丛林密布,地势险要,最高峰三千一百四十二米,为越境内最高峰.这里杳无人烟,野兽出没,但却是我们逃亡的最佳路程。只要翻越黄连山,到达华夏边境就只有五十公里了。
然而,就是这五十公里的求生之路,我们走了整整一个月,经历恶梦般的残酷和险峻……
七月份的黄连山,正处于令人恐怖而无奈的雨季。每天细雨不断,有时还有瓢泼大雨造成的山洪暴发,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热带丛林。
经历了几天的雨林之行,似乎一直没有走出这片雨林,因为我们又看到了曾经在这里搭的芭蕉叶棚子。
原始雨林已经把我们撕扯得衣不蔽体。
跟我们在一起的姓王的女兵染上了一种叫“回归热”的病,这是由回归热螺旋体经虫媒传播引起的急性传染病,高热伴随着全身疼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已经一步也走不动了。
范丽和我流着泪水鼓励她,架着她,继续前进。
黄连山没有路,林又深又密,山又高又陡。山高路滑,下起雨来,更是难走。
小王和我们一起滑倒了,从山坡上滚了下来,等到我和范丽跑到跟前时,小王已经死去了。
也许是曾经接受过上山下乡的劳动锻炼,范丽在这些女兵中算是体格比较健壮的,虽一路饥寒交迫遭受折磨,但仍显得比其他人有劲,一直走在前面带路。
但是,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天我们刚走进另一片丛林,突然听见走在前面的范丽一声尖叫,扑咚一声坐在了地上,我赶紧跑上前一看,范丽双手捂着右小腿,一条带花斑的蛇正钻入草丛,露了个尾巴,一闪就不见了。
原来范丽被毒蛇咬了!
我立即扑上去,使劲把她的腿捏住,撕下衣服扎在腿部,顺手抓了一把野草,使劲将蛇和血水往伤口外推挤,蛇毒挤了出来,我又往范丽的伤口上撒了自己的尿,范丽暂时脱离了危险。
但是,才走了几百米,范丽感到胸口发闷、发高烧、腹中绞痛,最后拉黑水。
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我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任何抢救药品和工具,只能用芭蕉叶搭起一个小棚子,让范丽躺着休息。
就在疲惫不堪的我刚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看到范丽站起来,向前方的山崖跑去,边跑边喊:“明仁,明仁……”,此时此刻的范丽,已烧得神志错乱了!
我顿时醒悟过来,赶紧跳起来去追她,可是,就在要抓住的一刹那,只听见范丽喊了最后一声“明仁……”,坠下了山崖!
当我绕到山崖下找到范丽的时候,她已经浑身血肉模糊。
我背着范丽遗体,又走了一个多月,终于翻过了黄连山回到了祖国。
回来之后,好几次想给你写信,但是每次拿起笔就想起范丽,想起我们一起参军从宁洲来到部队的情景,想起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我就泪流不止。
原谅我!直到今天才有勇气给你写信这封。
范丽的战友庄妍
当读完这封信的时候,我的两眼已经十分模糊了,不知是自己的眼泪,还是范丽战友留在信纸上的泪水,字迹几乎无法辨认。
从那天起,我再一次开启了我和范丽的记忆闸门,所有痕迹情不止境并不加任何掩饰地随之流淌而出……
我一点一点回忆着和她在一起的时光,每一次回忆都会潸然泪下。
一直到我给你们打电话的一周前,我收到范丽生前所在部队的通知,我和范丽的爸爸妈妈去参加了范丽的葬礼并领取了她的骨灰。
将一部份骨灰带回范丽家中,另一部分骨灰,根据她爸爸妈妈的意愿,希望安葬在坪乡知青农场。
说完,邱明仁指了指遗像边上一个黑木骨灰盒。
听到这儿,刘娜已经泣不成声了。
她对着范丽的遗像大声哭喊着:“范丽,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当初应该去参军的是我,在战场上牺牲的应该是我呀!”
梁海涛走上前,紧紧抱着刘娜:“娜娜,当初谁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场战争。”
此时此刻,在场的除了梁海涛和刘娜,只有邱明仁和潘毅心里明白,1975年冬季的女兵征兵,本来应该是刘娜和范丽一起去的。
就在她俩为即将穿上军装而高兴的时候,刘娜从县武装部得到消息,因为省军区的一个内定名额,县武装部决定只能放弃范丽。
而刘娜为了保住范丽的名额,毅然在县医院为自己开了一张病情证明……
大家知道情况后,不停地安慰刘娜。
就在这个的时候,听到邱明仁妈妈的声音:“姑娘,请问你找谁?”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眉目清秀满脸泪痕的女兵。
“阿姨,我找,我找邱明仁。”
邱明仁转过身子,看着眼前眼前的女兵:“我就是邱明仁,请问你是。”
“我是范丽的战友,就是给你写那封信的人。”
没等邱明仁反应过来,她走到刘娜身边,对刘娜说:“你好!我叫庄妍,是范丽的战友。”
接着,她又转过身对潘毅说:“你刚才对大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1975年冬季女兵征兵的时候,顶替唐宁县的一个女兵名额的那个人,就是我。
我不仅是范丽的战友,我也是她在部队里最好的朋友。
当年从宁洲去云南部队就我们两个女兵,从一起进部队的那一天起,我们俩就无话不说。
范丽跟我说了你们知青的很多故事,不仅说到邱明仁,说到她在知青农场最好的朋友刘娜,也说起了梁海涛、潘毅、袁姗姗和张岩,说你们几位是一起在坪乡知青农场插队的知青,也是关系最好的。
而且,我也告诉了范丽很多我的事情,并告诉她是我顶替了唐宁县的一个女兵的名额。
刘娜,我想对你说的是,范丽到部队的第一天就知道是你把唯一的名额让给了她。
你知道范丽怎么对我说吗?
她说:我只能在心里感激刘娜。因为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换着我是刘娜,如果我知道当初只有一个名额,我也会这么做的。
那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想到在和平年代会有这么一场战争。但是作为一名军人,从参军的第一天起,就要有保家卫国,为国捐躯的思想准备。
记得我参军的第一天,我爸爸就告诉我,你的名额是顶替别人,但你要记住,你顶替的不是身上这套军装,而是保家卫国的责任和义务!当我们的祖国需要你做出牺牲的时候,这就是你顶替别人的意义,这才是参军的意义!
所以刘娜,你没有必要为当初的行为自责自己,这不是一名光荣的女兵想看到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学生,我想,作为华夏军人真正的责任和存在的意义,你们应该比我更明白。我们应该为范丽感到骄傲!”
说完这番话,庄妍转过身,递给邱明仁一张纸条;“这是我们家的电话号码,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坪乡知青农场,为范丽送最后一程。
出发之前记得给我电话。我让会爸爸安排省军区的车子送大家上山。
记得范丽曾经很高兴的告诉我,你们的坪乡公路在我们参军的第三年就通车了,而且原定1979年夏天我们俩回宁洲探亲的时候,让我一起去你们知青农场。这次,我就代表她一起去吧!”
……
黄昏日落,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山林呼啸。
位于坪乡农场柑橘园中的一块绿茵草坪上,竖立着一块端庄肃穆的墓冢,墓碑前,站立着一群人……
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雷声霹雳,闪电照亮了墓碑:
范丽1957.10.6——1979.7.30
安眠于此。
坪乡知青农场全体知青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