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真人静坐在翠峰山顶的小屋之中,推演着心中在意的三五件事,忽感一手无力,没能扶住卦盘,几枚铜钱顺着平缓的斜坡径直滚下。
卦象才推演至一半,但基本已能看出些端倪,该是一副巽宫二卦——小畜卦——乃密云不雨,暂且忍耐之兆。
“铜钱滚落,便不卜了吧,也算应了这一卦。”他坐在山顶,眺望远处的东都,须髯被微风吹得轻颤。
眼前的景象也像是被拂过的风吹糊了似的,本还能见到些城中亭台楼阁轮廓,这阵风过来,便只剩洛水两旁影绰的绿色荧光,尚以眼见到些。
还有一片白金色的光亮处,便是紫微宫,大宫小殿无不点燃灯火,眼下晨雾升得早,灯火映照在晨雾的零碎颗粒中,光亮被放大,像是一片金色的云罩住整座紫微宫。
他本想再为紫微宫卜一卦,就像之前做过许多次的那样,但才方将铜钱滚落,便收回靠向卦盘的手,盘腿恢复原来姿势,在阳气渐起的空气中深深吐纳一回。
再抬头望了眼天,这一夜全阴,极厚的灰白色云遮挡住一切月亮和星光,唯独偶有几朵碎云经过黯淡的月亮,边缘忽然被亮闪的白光照过,再归于黑暗。
谁又知晓,数个时辰后,这片黑暗之下,东都城中一处就会亮起一抹怪异的绿色光晕。
那处便是源府中源协的房间,自裴谈与韦巨源由圣人及韦后授意,让他二人完全接管城中几桩异案后,除了去见雍王还能知晓一些与案情相关的事,除此之外再无更多消息。
一时间连源协都弄不明白,现在日日坚持被伪精冥石照射,到底还有无必要。
彼时心想或能将异案侦破,寻得真相的一腔热血,随着身体日渐一日出现的不良征兆,逐渐消失殆尽,而他出现在父母面前的时间也随之减少。
虽然身上还未长出异骨,但这几日过去,体况确实发生了很大变化。
最初是早起的倦怠感——但此一项或许是因为近几日,每每都要趁家人熟睡未醒之时,自行将伪精冥石取出,再在照射一两个时辰后,先于众人醒来。
这般入眠、清醒,反复多次,元神必定受到影响,精气也显不足,源乾煜和顾氏都看在眼里,也提出过疑问,这时源阳便出来替源协这样,言近期内医局及太医署事项、研习都有些繁重,甚至为了配合这样的解答,刻意在雍王府多停留一些,往往在夜色将至,宵禁将起时才返家,如此一来,只要在回到源府,路过父母房前,进去问安行礼便可。
这样,父母便不易察觉源协的其他变化。
近几日,源协的四肢骨节深处,隐约开始有些痒痛,时常不能相隔太长时间,就需稍加活动才能缓解那种欲挠又挠不着的极度不适感。
更有甚时,须将骨节狠狠撞向如墙面、榻沿等硬处,才能缓解。此状已被源阳见过数次,心疼之余,只能悄悄替胞弟敷上些药,另外叮嘱女婢将他的衣服肘部、膝盖等处缝上几层软布——至少在撞击时,不会产生痛感,留下过多伤痕。
没有伤痕,偶与源乾煜往出公共澡堂一同沐浴之时,也不会将伤痕暴露出来。
这样的做法也只能说是暂缓之计,他日异骨症发,身周全是异样骨态,想掩藏也不能了。
加之自己与家姊似乎已经与异骨症、异骨浮尸案几近完全脱离关系,因此他对而今每日接受伪精冥石照射一事,内心开始产生动摇。
可依源阳所言,伪精冥石带来的影响并不会随照射的中止而发生停顿,否则就无法解释那些在吟天殿中做过一段工事,短时内又离开返回城中的工匠,为何所患之异骨症仍那般严重。
即是表明,那一日源协毅然决然定下要接受伪精冥石照射,就再也无法回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便罢,源阳虽未与那石头接触,不知身患此症有何不适、痛苦,但她比谁都想要医好这异骨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