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黑帛藏尸未必不能。只是……”源阳向河岸一侧走了几步,踮起脚抬高头,试图向黑帛碎落、垂下的部分向内看清,可其中无甚光亮,且黑帛又是密不透熹的颜色。
不过,可见之处已经足够令人震惊,黑帛之中所结绳网乍看之下,安放十数具、乃至数十具尸首不在话下。
“由此看来,渔翁、张家男人尸首之疑可解。”源阳走回源协身边,声音中透出格外的踏实。
“缘何只两具之疑可解?”还未等源协赞同,一旁的陆礼昭便发问。
“只此两具同自静仁坊盗走,除此外,你搬运尸首许久,岂不见诸多尸首已然泡至浮肿?”源阳随口质疑到,“且唯独静仁坊被盗两具,尸斑清晰可辨。”
“原来如此。”陆礼昭微微点头,“如此,我等可往岸上复命否?”
姊弟俩交流片刻眼神,内心盘算的皆是如今吟天殿之疑既已坐实,初初众人所指内部不可入,当如何解。
两人轻轻点头,默默随陆礼昭向岸上敬诚军帐走,但觉一筹莫展。
而此时一筹莫展的并非他二人,就在姊弟俩对黑帛、吟天殿讨论不止时,原本一同来的渔夫、渔童从源阳的为难中体味到自己今日未必能将逝者接回家中举丧,于是双双掉转方向,跑回渔翁尸首身边。
两人内心抱愧地跪在渔翁尸首前泪流不止,口中不断碎叨着一些共度的过往。
因兵士、武侯生怕——显然也是多虑——他们担心雍王之尊被如此数量的怪异尸首所冲,便早早地将牛车移至那群道人一侧。
若无这群道人在此地,兵士、武侯这一出本无必要,即便做了亦无甚要紧,可偏偏被这群道人得见了。
道人们确是武三思遣人引至惠训坊外无误,而他所遣之人却并未向道人们提及异骨尸首一事。
因而一众道人从道德、道术两坊出,之后被兵士紧挨着带出,受命将他们安排在路障极为复杂的惠训、劝善、旌善三坊岔口的一片空地上,距离军帐极近。
整一段期间,别说是尸首,道士们连坊前百余步就可至的洛水都没能看见两眼。此时视线内猛然闯入多驾载满异骨浮尸的牛车,原本席地静坐的他们慌忙站起身,习道多年之人,近处观得眼前此平生未见之状,竟一时失张失志起来,口中忙不迭默诵起经文来。
久久,才有一名须髯花白,眉尾直至腮边的老道士向前,朝兵士询问起来。
换班初至洛水边的兵士不明真相,对老道士倒客气,将自己所知的来龙去脉尽数说了出来,将这群道人听得心惊胆战,连提问的这名道行极深的老道士也不禁紧锁双眉,须髯微颤。
老道士此刻终想明白,初初听闻静德王召他们往坊外,那王府来人口中含混不清的缘由,眼下看来似是想要不明真相的自己同这帮道友,因得见洛水旁此事,制造骚动。
而为何静德王要眼下这些道友制造骚动的原因,老道士想不明白,但在此处几乎静坐了半日,彼时与自己争执的那位将军,也不知往何处去了,之后似又来了好几位大员,自己一众人也就被晾在一旁,如今见此骇状,他心想所处之处并非久留之地,便向兵士们言及明日还要出城,此刻便返坊内。
“道长,还请恕在下无礼,眼下道长一行未必得以成行,东都城中各坊已封,临近洛水各坊更是增了许多,听闻道德、道术两坊若非极为要紧之事或受准之人,三日内,坊中不得进出。”
老道士顿时大惊,从怀中取出入城入坊的许可文书,给兵士递了过去,请他行个方便。
“道长,在下如何敢查验这些公文,又如何做得了主,此时如要入坊,怎也须州衙、县衙另行批复,只是眼下人人自顾不暇,未必能遂道长所愿。”
“这……这该如何是好,贫道明日确要往翠峰山与丘道兄有事相商,此刻连坊都难入,处处皆为路障,难不成后续三日,我等只能于此处不动?”
“翠峰山……丘道兄?道长所言可是玄元皇帝庙之丘真人?”兵士多问的一嘴,让老道士的眉尾垂回原处,连连说正是。
“道长请来,”兵士向他走近了些,同时示意老道士靠近,悄声对他说,“此为在下好心相劝,如他人问起,切莫言是从在下处听来的,”在得到老道士肯定答复后,兵士将头压得更低,“如道长于坊内无太多他事,不如眼下就往翠峰山去。”
“这是为何?”老道士声音抬高,被兵士手势连连噤住。
“道长如何想不明白?三日封坊,全城百又九坊不进不出,是为何意?”兵士轻叹一声,“坊中之人未必大有影响,可遗落在坊外之人,又怎能自处?道长于此处多时,可有食水送至身前?与其于城中坊外被人不管不顾三日,为何不先一步往去处行?眼下出城无非领一块竹牌而已,退一步言,倘若道长真进了坊,彼时不让出,又当怎?”
一番话将老道士说得连连点头拱手,“多谢军爷好意提点,贫道如此便明了。”
兵士狡黠一笑,“若非道长提及丘真人,在下未必与道长言说这许多……”说着说着,眼神却瞟向洛水之上那座黑帛笼罩的吟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