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拿给过大夫看的那截断骨,握在手中展示给源阳看。
源阳小心地从他摊平的手掌上取过来,拿在手中并无这般体积之物该有的重量,且一眼就留意到断骨中空的一端。
表面光滑,截面平整,源阳喃喃到,“怪道尸首皆面朝下浮于水面,骨内中空,表层似有油面,岂不就会上浮!”
“小老知的,染上这异骨症之人,全是远近渔户。姑娘请看手中断骨,岂不如同鱼骨一般,”渔夫不知她口中言语是何意,只将自己想到的与她说,“他人相传,此症只因我等渔户平日索求过多,为洛水河神‘天罚’,才至此灾祸。”
“人人皆为讨生活,我于东都生活近二十余载,不止食洛水中鱼,更饮洛水之水,若是洛神天罚,东都又有谁能逃脱?渔家切莫自扰。”源阳说着,起身再去取来一碗水,将断骨中空一端直直捅入水中,一阵气泡过后,碗中水自然流入断骨中空处。
她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似乎对惠和坊中另三具浮尸的死因有所恍悟,转身欲将源协叫来身边,却听见层层路障外,人声喧哗。
裴谈满脸怒容地从那一侧走回,才站定就说到,“封路、封坊又有何用!来往之人即便只一二,也能将洛水之事说与十人听!百人听!传至千万人知!”
“我更未知异骨一症,早在东都城内四散各处,异骨尸首被盗失踪,亦非首次!”
“泱泱都城竟成了一处乱葬岗!”裴谈大吼一声,将不知从何处取来的卷宗攥在手里上下挥动,把从道士一处而来的源协冷不丁惊了一回。
他用问“这是为何”的眼神看着家姊,源阳同样不解地摇了摇头。
“只今年,神龙二年正月,利仁、崇让就报失踪十一起,其中七起为家中尸首不翼而飞;二月、三月,章善、会节、陶化、宣教又报失踪三十起!”他甩着手中的卷宗,“数百起失踪,若都与如今洛水两侧惨状相关,这又是谁之过错!?”
裴谈直觉自己气血上涌,心想初初被任命为大理寺卿时,心怀壮志,不敢奢求大唐不出大案、骇案,只求于自己身周的东都,一方平安。
如今手中的案宗,就像是天降的罚具,直落于自己脸上,一次又一次,乃至千百次。
源协被才几刻不见就突然口中抱怨之词连绵不断的裴谈,惊得一句不敢多说,只等到他稍稍归于平静,才悠悠补上一句,“与道士们相问过,一行十数人本月初才至东都,敬叔父亦查验过各人所持文书,时日、去处、住处皆可对上,想必渔童所言靛色道袍之人,并非眼下的道士。且听闻道士言,凡修道之人,大多有相似靛色道袍;甚至未入道只好道法之人,也会求来一两件作为常服。”
消停些的裴谈,还未纾解完自己的恼怒,又见自己的猜测扑空,陷入哑然。
源协不知该说什么,求助般看向家姊,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中持有一碗水和一截断骨。
“我却有所发现,可说是已知究竟何人于惠渠藏尸,又为何十八具浮尸,独有三具格外不同。”源阳语气肯定,似十分有把握。
裴谈没有说话,自己默坐在一把胡床上,手无力地挥了挥,示意她接着说。
这时站在渔夫身边的源阳,示意渔夫站起,转身将脊背对准众人。源协惊呼一声,即便被惠和坊一事铺垫过,看到渔夫脊背上两排并列的异骨时,还是心中一惊。
源阳当着裴谈和源协的面,把断骨快速置入水中,一部分水被吸入断骨中空处的情形再现。
源协当即明白一二,手指指向渔夫背上神堂、心俞两穴之间的一根异骨,源阳点了点头。
“异骨皆似鱼骨,长出体外部分大多为中空状。若遇撞击,中空部倒插入身体,血流淤结于中空处,稍时片刻血便不流于心,人自然身故。”源阳把断骨拿给裴谈看。
“即是言,若有人用力将身周之异骨推入体内,则人必死?”裴谈稍微有了精神。
“想必渔童家中祖父,亦是因此缘故,跌落立架前,早已不慎撞击脊背之中异骨,隔断心脉,故而遭遇不测。”源阳格外看了一眼渔童,像是在安慰他异骨之症未必一定致死,“心脉不通,亦是口角流血的缘故。”
“如若你所言,眼下洛水两岸数百具浮尸,又是因何而亡?”裴谈提出了一个源阳同样在思索的问题。
“暂且不知,如今先需查明惠和坊中三具浮尸身份,定能知晓其中一些奥秘,”源阳胸有成竹,“此三人正是将另十五具浮尸,带入惠和坊中水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