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这鱼可是咱儿子和孙子,过午一同去洛水打来的。”祖母提着一口气,朝眼睛微张的老汉大声言语。
“啊、是那洛水中的……”老汉气弱声微,渔童几乎将耳朵贴在他的嘴边,才听清。
“待身体康健些,我与阿爷、阿翁再同去!”渔童肩膀上凸出的骨节,被祖父小臂上的异骨硌得生疼,但他并未停下脚步,直到将祖父扶上专门打制的木架——因腰背尽是多余异骨,根本无法正常坐下,只得用这样的架子将他支起,方能屈身半站着,一同饮食。
看到父亲无力地攀上用饭的架子,渔夫眼前浮现出早几个月前,忽然开始在洛水上搭起的工程,先是河底清淤,再是搭起竹制架子,之后其中似乎在建一个十数丈高、数十丈见方、用黑布围住的建物,从外看去,不能知其详,连底部都多加遮挡,十分神秘。
听传言说此项工程皆为水利,未见任何张贴告示,也未见对水道真有何行动,更未见将洛水之水做了什么文章,倒是水面之上的建物整日整夜动工,嘈杂不断。
水利之“利”暂且无人觉察,但其中的不便之处,却被生于洛水、长于洛水、活计全靠洛水的渔户们先感受到了。
那六面不透风的巨型“墨帛箱”——这样的不明之物立在洛水上久了,自然有人给它起个诨名,其中人声、敲击声、切锯声此起彼伏,还时常会有大小东西落入水中,洛水春夏两季水流较急,纵然有心去捡拾,也无人能真的找到。
之后声音消停些,“墨帛箱”底渐渐显出金漆的颜色,有时还有金银铜器的响动,引得常在水上活动的渔民靠近围观。
也就是彼时,异骨之病忽而在城中风起,而自打有洛水河面出现“墨帛箱”时起,洛水中的鱼像是一步一步不见了踪影似的。
平日各户渔家在洛水捕来的鲜鱼,大多都会拿去售卖,成为收入,贴补家计,哪怕像今日所捕的这几尾小鱼,宁愿卖了换钱,也不舍得吃进肚子里。
可如今不同之前以往,因这异骨之病和渔获锐减,一时之间出外打渔的渔家少了许多,以至于鱼市无本地渔获可卖。
市场商贩们则从中嗅出商机,想要趁机捞一笔,因此利用洛水之便,将渔获从东都之外运来以推高价格,成了他们近来惯用的法子。
而东都一城,百万人之众,上至圣人,下至黎民,喜食鱼之风盛行。市场无洛水之鱼,以船运涉水数日,能顺利运来东都的鱼,亦不足以满足日日的需要。
商贩人数众多,这时就有人偷着将本地每日所剩不多的渔获囤积居奇,如此一来,难免有言行不端之人对此不满,又毫无办法。
说来奇怪,“洛水天罚”一事正巧在这时传开。
所谓“洛水天罚”,说的是这些渔民整日无尽索取,触怒洛水河神,才得了如今下场。
就像是配合这场“天罚”一般,洛水水边忽然在某日夜里开始泛起荧荧幽光,那光亮好似被雷电击打过的翡翠,只在夜里出现,可无论黑夜白天都找不见光亮的源头。
如此怪状,加之有理有据的“天罚”传言,城中出现的异骨病症,这下洛水中的渔获如何也无法在市场售卖。于是像渔夫这样,就算捕起了几尾,也定无人敢从他手中买下。
“这帮贩子只知运鱼、收鱼,将价抬高,怎知最后害的是我等仅以此谋生之渔户……”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动静,渔夫小声地自言自语。
“还有人言,是为渔户杀生太多,水中之物的亡魂附于我等身上,这才有了这些余出来的骨头,按说报应在我与阿爷身上,还算是有些道理,可孩子终究又是……”他偷瞧将老汉费力扶上架子的渔童,在被发现之前,愧疚地快速将头扭向妻子。
女人才收起眼泪,又险些被他这句话勾了出来,连忙把煎好的鱼盛入两个盘子,大盘放在地台上,小盘装了一尾最大的鱼,放在支撑老汉架子的平板上。
“偶用如此一顿夜食,也甚好。”草草吃了两口就起身的老妪,将老汉面前的鱼肉细细择出,一点一点地送入他嘴中,轻声说着。
只在一刹那,肚饿得解的四人看着老汉无甚气力地将鱼肉缓缓咽下,紧接着四人的瞳孔同时张大,手脚慌乱地四下寻找可以用来擦拭的物件。
暗红色稠状的血,顺着老汉的嘴角,滑下滴落在仍余大半条鱼的盘中,身上的异骨随他身体的迅速垮塌,被架子打断,疼痛像是成了目可视、耳能听的事物一样,经由老汉竭尽全力的惨叫传到四人的眼中、耳中。
断裂的异骨掉在地上,发出脆响,吓得不清的渔童伏在地上拾起——那骨头,竟是中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