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割把猴子接到自己肩上,下了车。
听到“咚”的一声关闭车门的声音,再回过头看时,德拉曼专车已经一溜烟开得无影无踪了。
“进巷子,尽头右转,在一家牙医诊所的地下。”风先生在通信里指挥道。
影割应了一声,然后紧了紧腰间的短霰弹枪,迈步走进了巷子。
夜之城光鲜发达的外衣之下,掩盖的便是此等肮脏与混乱。
巷子的地面上粘满难以下脚的不明液体,蛆蝇满溢,粪秽横流。秃噜皮的灰墙上涂满了厌世叛逆的涂鸦和标语,而在这层绘制涂鸦和标语的颜料之上,又泼上了一层新鲜的血渍,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在这儿丢了命。
而就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居然还有众多身体残缺甚至心灵残缺的人,仿佛已经失去了对世间所有的牵绊与挂念,丝毫不顾及个人形象地窝在肮脏的泥泞中,做些腌臜龌龊之事。
从真正的底层这一点来看,夜之城倒是跟其他城市无异——一个真正失去了一切、看不到希望的社会边缘人士,所能做的,也只有通过超梦带来的虚幻感官刺激来麻痹自己,逃避现实了。
客观来讲,这种逃避的行为并不可耻。起码偏安一隅要比报复社会、或者被人挖掉内脏要过的好。
不管怎么说,在赛博朋克这种一团糟烂不如趁早毁灭的世界中,无人有权评判他人的生活方式。
影割淡然地从这些边缘人士面前走过,对那些人正在做出的不雅行为视若无睹。
当然了,这些人也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对影割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很快,影割就发现了夜之城跟其他城市最大的一点不同。
那就是这个城市里的动物真的很少。
行走在夜晚的陋巷,耳边居然听不到耗子的窸窣和野猫的哀嚎,这让影割产生了一种不适应的清冷感。
再结合上道路右侧上方冷色调且忽明忽暗的商店灯牌,颇让人有种正在体验恐怖题材超梦的既视感。
巷子尽头,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睁大眼睛,茫然地仰视着头顶,双手做托举之态,像一位虔诚的诵经者。
“同胞们!机械亵渎了我们的肉身,玷污了我们的灵魂!机械是一切的原罪!抛弃机械,重回肉身的怀抱吧!在太阳湮灭之时,我们将一同升上天堂……”
这个老瞎子的嗓子已经沙哑,气息微弱,但仍在竭力地喊着。
影割“扫”了他一眼,不出所料,果然是个从未接受过义体改造的人,还遵循着上世纪的原始生活方式。
在现在这个时代,不接受义体改造,就注定了与社会脱轨。
曾经的历史上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那个时候,做什么事都需要二维码,但仍有人坚持使用老年机。那些顽固守旧的人,除了无法享受到便捷的生活方式外,更多的是失去了公民的权力。
赛博时代,说明白点,无非就是将扫描二维码的设备从手机转移到了脑子里。
而当大多数人接受了义体改造,将冰冷的器械填进了血肉之躯后,已经很难说的清到底是跟过去数千年的人类一样保持着纯洁的肉体才被称为人类,还是移植过义体的大多数有资格代表人类了。
这些拒绝移植义体的边缘人,影割在北加州的老家也见了不少,所以只是瞥了一眼就把视线从老瞎子身上移开了。
影割并不感到新奇,却也没法跟对方正常交流,只能任其自生自灭。
在老瞎子的面前右拐,掀开一道透明的门帘,影割便进入了风先生所说的这间牙医诊所。
逼仄的空间里弥漫着很浓的化学药水味,瓷砖地面上沾着擦不净的血迹,这间诊所给影割的第一印象很不好。
屋里很安静,影割扫描了一圈,当他的义眼出现反应时,影割才惊讶地发现,刚才一直有一个人站在墙根盯着他。
这人个子很矮,身子佝偻,穿着一身破布条衣服,还戴着一顶养蜂人似的帽子,贴墙站的时候衣襟拖在地上,就跟一道影子差不多。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影割注意到了他,于是缓缓地开口:“你就是风先生雇佣的人吧?快随我来,我等你很久了。”
他的声音很刺耳,像被人拿刀划过一样。
“是我。风先生说你会为我的衣服装上全息投影。”影割毫不怯生地朗声道,“然后去黑市购来武器装备。”
“随我来吧。”他的破布衣服下伸出一个枯槁的手臂,向影割挥了挥手。然后便转过身,向屋子后面的一道玻璃门趔趔趄趄地走去。
影割踯躅了一下,因为他怀疑路都走不稳的家伙是如何当上义体医生的。
但在想到了这是风先生的安排之后,他还是跟了上去。
玻璃门后是两层通往下层的楼梯,“紧急通道”的标牌是唯一的光源。
跟着义体医生来到了负一层,映入眼帘的便是义体移植常见的手术设备。
一面侧墙上堆满了没有信号的显示器,雪花图案把昏暗的光源散布在了狭小的空间内。另一面侧墙上则裸露着无数的盘错复杂的线路接口。
影割扫了一眼,发现这些设备倒是很新,而且还不是便宜货,完全足够完成一场公司级的手术了,这才对这里的安全系数有所放心。
“不对啊,不是说在我外套上安装全息投影么,那带我来手术台做什么。”影割转念想到。
义体医生似乎看出了影割的疑惑,罩袍下的干枯声音解答道:“您的义体不需要任何维护和更换,影割先生,您的义体水平代表着当前科技的最高水准。”他指了指一台比较复古的机箱,“只是需要将您的信息登入康陶公司的子网罢了。”
见影割犹豫的没有说话,义体医生继续不疾不徐地道:“如果我有害你之心,您完全可以在我动手之前将我撕成碎片。我想不会有人蠢到会去挑战影割先生的。”
影割沉默了三秒,觉得对方说的很有道理,便接下猴子,脱下外套和裤子扔给了义体医生。
“动作快些吧。”
影割的声音很平淡,但话语里暗含着不容怠慢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