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双石原名安双石，是木塘村前任支书，风平浪静地做了十五年，村民们都说他“成精”了。若不是张之成“空降”到木塘村做这届支书，那么今天在乡政府水坝工程动员大会上代表清凉乡二十个村表态发言的，一定是六双石。这样的一个人，在知晓张之城担任村支书后，没甩脸色，没撂狠话，而是专门赶到乡招待所摆了宴席，声明专为张之城“接风”，还请了村里五个小队的二十多个代表来相陪。那天，众代表十点半就到了招待所枯等，表盘一直指向下午一点，席凉了，撤下去换了席热的，张之城终归没来。下午一点半，张之城推开包厢门，撂下句“我不吃请，车拦头一辆”，转身离去。代表们心里吃了苍蝇般腻歪，摔下酒杯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个月前把你到乡里的时候，我忙着跑项目，没捞到跟你谈谈。木塘村的情况我都听说了，尤其那句‘车拦头一辆’——你能带来这种气象，让我振奋呐。但是要注意一点，村子里的人手勾着手，筋扯着筋，工作不能只凭热血，还要注意方式方法，否则事倍功半，明白吗？”

如果说李孝国办公室的简朴，和李孝国平近的话一齐使劲儿，为张之城注入了第一针强心剂，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则让张之城备受感动，以至热泪盈眶。

李孝国取出张之城方才签的军令状，那张印着铅字，制作精美的“字据”，递还给张之城：“这个东西你收好，如果其他十九个村的支书们个个跟你一样，乡政府推动工作，何须借这种劳什子？这是制约他们的，而你，我信得及你，也看好你。而且，如果我老眼不花，将来你会是个了不得的人。”

捏着自己签的军令状，张之城努力抑制，不使眼泪流出来，他暗中立志：绝不能让面前这个另眼看待自己的人失望！

“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李孝国为情形所感，眼中也是发酸，他背过身去朝着窗外，“我也知道，这个月你没过一天太平日子。六双石憋着劲儿要搞个响动，是不是？这届村治保主任明里暗里的也跟你过不去，是不是？你召开会议，为村小学筹集下学期资金，好些人顶着不去，是不是……”

“是……是我工作方式有问题。”张之城陡然意识到，或许是自己的亮相方式太猛了些？到任那天，诚然是六双石出面设局，然而连带着作陪的，更有村里各小组的代表。自己“车拦头一辆”不要紧，可将众多村组代表的人情也拂了。

“人情”二字本来是区别于城市冰冷钢筋混凝土的乡村独特气息，而一旦涉及到乡村治理，却有可能成为阻碍行政的强大阻力。

这就是为什么张之城上任一个月来事事不顺，传言中最好做工作的木塘村村民表现得如刁民一般。

午夜梦回，张之城曾极其认真地砸吧过此事，他曾隐隐觉得根子在六双石身上，可自“请客”那件事之后，六双石就到城里“养病”去了，甚至从未在村里露过面。这个角度看，六双石明明称得上是退下来退得很干净、很洒脱的木塘村“元老”。

他曾十分不解，直到此刻，他终于回过味儿来。同时，也隐隐知道了六双石的厉害：这是个洞悉世事法则，又不遵守牌理，擅长从各种刁钻角度挖坑使绊子的人。这次出工动员，尤其要防着他。

李孝国适时将话题拉回到工程上，说：“动员会召开得急，你嘛，还是娃娃一个，这次乡里要你们村动员85个青壮劳力，是不小的考验，千万不能轻视。怎么样，思想上有准备吗？村子里目前还有没有什么需要乡里出面帮忙解决的事？”

张之城心里权衡，是否将痴呆女上吊而死的事向李书记汇报。按照自己方才的判断，这是绝好的机会，六双石肯定要出来发难的。倘若能请到李书记赴村安抚，六双石则不好从中搅风搅雨，痴呆女人上吊的事平稳善后，自己也就方便腾出手来专门落实动员任务了。

正当张之城定下心准备汇报时，杨副乡长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李书记，快，快，老霍心脏病发作……”老霍是负责招商引资的副乡长，李孝国听到这个消息，脸色瞬间阴了，向张之城说：“好好抓落实，有困难可以给我挂电话，记住，捋清人，再做事！”说完登车疾驰向乡医院，将一脸错愕的张之城甩在原地。

从李书记办公室出来，张之城匆忙拨打村委会的电话机了解情况，无人接听。他翻身骑上摩托车向木塘村飞驰而去，身后传来赵美然“注意安全”的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