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国公朱晖等人齐聚英国公府之时,身着直领氅衣的弘治皇帝,却来到灯火通明的仁寿宫。
只见他站于仁寿宫殿内,微微躬身,朝着端坐于锦椅的周太皇太后行了个礼,恭敬地道:“皇祖母,孙儿给你请安了……”
周太皇太后满脸笑意,向弘治皇帝招了招手:“皇上,快过来坐。今日似乎冷了不少,你怎还往仁寿宫跑?”
弘治皇帝嘴角带笑,朝周太皇太后走去,及至她身边才说道:“皇祖母,雪还没下呢,还不算冷。况且孙儿来给皇祖母请安,又怎少得了。”
稍顷,他已在周太皇太后旁边的锦椅坐了下去,而萧敬离他三四步之外,躬着身站在墙垣边。
弘治皇帝甫一坐定,目光已扫了扫站于邻近的五六名宦官和宫女:“尔等先到外面候着。”
那些宦官和宫女自也不敢问情由,纷纷低头应了声诺,几乎同时倒退着出了殿外。
仅一会工夫,仁寿宫的殿内只得坐着的弘治皇帝和周太皇太后,以及站于墙垣边的萧敬。
听见弘治皇帝下令仁寿宫的宦官和宫女往殿外而去,周太皇太后便知他要做甚么。
她侧头望过去,问道:“皇上,照儿又有奏报传回?他路上可有阻滞?如今已到哪了?”
弘治皇帝颌了颌首,嘴角勉强扯出一道弧线:“皇祖母,毋须担心。照儿一路南下颇为顺利。按时日推算,今日应已在南直隶所管辖地界内。”
见弘治皇帝笑容勉强,周太皇太后脸露不解:“既然照儿一切顺利,为何皇上你还这样愁眉苦脸?”
在弘治皇帝思索着如何回应之时,周太皇太后脸色却一变:“皇上,难不成是照儿遇到什么事?你可莫要瞒住哀家……”
弘治皇帝没想到自己略为思索,竟惹得皇祖母心生误会,立马道:“皇祖母,你莫着急,照儿生龙活虎的,什么事也没有。”
“那为何皇上满是愁容?”
“朕并非为照儿忧心。朕忧心的是他奏报所讲述之事。”
迎着周太皇太后疑惑的目光,弘治皇帝又道:“照儿的奏报今早送至,仍是他南下的行踪。讲述的多为各地灾情及生民境况。但此次所提及的各地灾情甚为严重,有村民因无以为继而去拦路劫夺,更有因官府赈济不力,而导致村民活活饿死。”
周太皇太后轻叹了声。
弘治皇帝苦笑起来:“皇祖母,孙儿先前以为,我大明虽然偶有天灾,最苦的莫过于受寇贼侵袭的边民,但如今方知,国内生民的过活也甚为艰难。
自北直隶,到山东布政司,仅一场水灾,便已造成生民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皇祖母,这便是众臣子口中常称的‘政通人和’?”弘治皇帝缓缓摇了摇头,略停了片刻,再道,“民不聊生啊……”
周太皇太后默然。
弘治皇帝似要一吐为快,没注意周太皇太后依然沉默,继续道:“皇祖母,照儿此番出京不过月余,但他的所见所闻,却让朕羞愧难当。
朕登临大宝已十数载,竟不知天下生民如此苦困,何称为人主?”
周太皇太后望着弘治皇帝,嘴唇动了动,仍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是看着弘治皇帝长大的。从黄口小儿,到成为东宫太子,继而登临大宝,似乎也没见他这般惆怅过。
“皇祖母,孙儿是否过于宽仁了?”弘治皇帝皱了皱眉头。
周太皇太后不能沉默了,安慰道:“皇上乃仁君,当以仁德治天下……”
弘治皇帝轻叹一声:“朕既宽仁,为何没有臣子将天下生民之凄苦呈递?难道人人皆文过饰非?”
周太皇太后又不知如何回应。
过得一会,弘治皇帝再道:“此前,皇祖母曾埋怨孙儿,怎舍得让照儿离京往江南?说实话,如今孙儿也有些后悔了……”
周太皇太后听他转移话题,才出言道:“皇上,后悔又有何用?你不是说照儿已到南直隶地界?”
弘治皇帝摇了摇头:“皇祖母,孙儿后悔的是,为何没早些时日应允他出京……”
周太皇太后愕然。
“这般,朕便能多了解天下事,不至于全被蒙在鼓里。”
周太皇太后笑了笑,转而问道:“皇上,照儿此番出京走的是陆路,挺受累的吧?”
弘治皇帝嘴角一扯:“皇祖母,放心吧。照儿允文允武,他那副身板壮得很。”
“哎,像照儿这般年纪的少年郎,多半还在玩耍。”
“照儿,是想着要为朕分忧……”弘治皇帝叹了叹气,又道,“说到底,乃朕这父皇之过。”
殿内顿时一阵沉默。
稍顷,周太皇太后才道:“皇上,再过两日便是照儿生辰。你如何应对文武百官至文华殿行礼之求?”
“如再有奏疏,留中便是……”
周太皇太后微摇了摇头,没有再追问。
弘治皇帝又道:“皇祖母,孙儿有一事犹豫未决,皇祖母可否参详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