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自至徐州后,学生见先生之心情一直颇佳,为何如今竟然有些闷闷不乐之感?”
朱厚照的身躯随马车的摇晃而摆动着,目光却投在旁边的徐溥脸上,缓缓地问道。
“昭之,老夫非不乐,仅有些许忐忑而已……”徐溥依然微微眯着双眼。
“今日我们便能到淮安,离宜兴已不远矣,先生理应笑颜逐开才对,那能这般忐忑?”朱厚照轻笑了声。
徐溥没有直接回应他,反而伸起右手,一下一下地轻击着坐垫,口中更道:“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一语刚了,朱厚照笑意更浓:“原来如此,此诗之意正合先生的心境。先生也是凡夫俗子,免不了俗。”
“昭之,老夫亦要食人间烟火,岂能免得俗?”徐溥微摇了摇头。
“先生真是博览古今,连宋之问的《汉江》亦能信手拈来。”
“昭之,你这般说,那可就真让老夫汗颜了。”徐溥轻笑了声。
朱厚照笑了笑:“宋之问此人,所作的诗是好诗。不过,他有才却无德,实为世人所不齿,可惜了他的才情。”
徐溥只颌了颌首,没有出言回应。
近一个月的陪伴,徐溥见朱厚照似乎从不着紧,纯粹就是游山玩水之感。
对沿途所见所闻反倒颇有兴趣,每到一处更会多加打探,似乎真如朱厚照自己所言,他出京更多为了增长见闻。
对此,徐溥心中是疑惑不已,这东宫太子,到底要办何事?为何如此漫不经心?
朱厚照自然不知眼前这位徐溥心中所萌生的诸多思绪。
过得一会,他已经又道:“先生,说起这德才,学生倒想起数人来。”
“……”徐溥愕然。
朱厚照嘴角带笑:“先生可还记得,数日前在滕县时,我们曾所遇到的甄风、甄云和甄雨三兄弟么?”
“老夫虽不知此三人之模样,但又怎会忘得了?”徐溥应道。
那日,甄风、甄云和甄雨三兄弟拦路欲抢掠,徐溥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那一番动静,他又怎可能没有察觉。
随后,他更从朱厚照口得知事情之来龙去脉,尤其知因水灾而出现村民活活饿死的情况,如此骇人听闻,他又如何能不印象深刻?
片刻后,徐溥已经长长叹了声:“不知甄风他们的村庄现今如何了?”
“先生,请放心,他们的村庄应无大碍。”朱厚照又道。
“哦,何故?”徐溥面上带着一丝讶色。
“甄风、甄云和甄雨三兄弟,他们虽然衣衫褴褛,但却言行一致。三兄弟也是利索之人,回到村庄没多久,已安置得妥妥当当,村民如今均无饥饿之忧。”
徐溥听得点了点头,他没有问消息自何处而来,似已经相信朱厚照之言。
不过,徐溥自能猜测到,朱厚照当日赠了银两给甄氏兄弟,还言明由他们自己处理,但想必暗中派出人员加以查探。
“如此甚好,因水灾而饿死,实在太伤天和了。”徐溥轻轻一叹。
未料,朱厚照突然苦笑起来:“先生,对于甄氏兄弟的村庄来说,自然是甚好,不过……”
徐溥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略有些不解地问道:“既是如此,昭之,你又因何而忧心?”
“先生,大明如此广博,受灾受苦之人何其多?”
徐溥听得一愣。
“仅凭个人之力,又能为多少人解困舒难?”朱厚照继续道。
徐溥顿时沉默起来,自离京之沿途所见,他又何尝不知道受灾受苦之人甚多。
但他已年过古稀,一个致仕的官员,又能说什么?
更何况他在位高权重之时,亦未能做出多少真正改善民生之事,更遑论如今?
见得徐溥闭口不言,朱厚照也没有追问,顷刻间,车厢内已再无言语。
时不时能听闻的,只有从车厢外面传来的“嘚嘚”马蹄声,还有那“吱吱”的车轮转动声。
时间就这般慢慢过去。
徐溥轻眯着双眼,朱厚照亦如此。
尽管车厢时不时颠箥一下,但二人均似在闭目养神。
突然,朱厚照睁开了双眼,朝着车厢前方轻喝一声:“小郑,停下车来……”
被他所呼喝的,自是那位坐在车沿边,与车夫一同驱车的郑管事。
郑管事也不问情由,只应了声好,便指挥车夫停下马车。
徐溥听得动静,出言道:“昭之,何事?”
“学生失礼了……”朱厚照应道,随即附其耳边,低声又道了句,徐溥听得嘴角带笑,微摇了摇头。
“小鼎,令车队暂时停止前行。”朱厚照朝马车右侧又嚷了声。
未几,马车右侧已传来回应:“小的领命。”
正是何文鼎的声音,原来他一直跟在马车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