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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武英殿时,已近申时。
弘治皇帝坐于御案后,手持一份题本正览阅着,题本均为午朝议事时所呈递。
而朱厚照此刻坐在御案左侧的一张锦凳上,手中亦拿着一份题本。
“父皇,吏部尚书、兵部尚书和三边总制的人选,不会有甚么变故吧?”朱厚照问道。
“会有何变故?廷推只不过是惯例。”弘治皇帝连头也没抬,继续望着手中的题本。
朱厚照轻吁一口气,又问道:“父皇,太仓如此虚空,御寇安边之策,又如何能推行?”
弘治皇帝终于抬起头望着他,扬了扬手中的题本,苦笑道:“刘卿家的《论财用疏》不是提到了么?只要朕‘躬行节俭,减省供应,绝异端无益之费’,太仓自会充盈起来,‘区区夷虏之患不足虑矣’。”
“父皇,那仅为‘节流’之举,何足以应对边事?”
“那又如何?”弘治皇帝放下手中的题本,微皱着眉头。
“父皇,儿臣来筹措这粮饷,可好?”
弘治皇帝听得,顿时似看怪物一般看着他。
“儿臣有两策充盈太仓库,一策数月内即见成效,另一策则最少须二三年。”朱厚照迎着他的目光,一本正经地道。
“哦?何策?”
“一整盐政、二振屯务。”朱厚照又道。
弘治皇帝立马轻笑起来:“皇儿,朕还以为你有甚么惊天动地的方略。整盐政和振屯务,朝廷年年都在做,何时停止过?还需要你?”
“父皇,儿臣斗胆问一句,既然年年都整饬,那如今的盐政和屯务,是否已恢复至太祖高皇帝那般?”
弘治皇帝顿时愣住了,若能如太祖高皇帝时的景况,又何须年年再整饬?
朱厚照盘算出重振大明财政的方法,自然远不止这两个。
但相对而言,“整盐政”和“振屯务”所遇到的阻力会小一些。
因“整盐政”和“振屯务”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上至弘治皇帝,下至文武百官,人人都知道盐政大坏、屯务已废,所以才会年年整、岁岁振。
“父皇,先说屯务吧。太祖高皇帝效法汉武帝,定下‘屯田养兵’之国策。先在边地,后于内卫所推行屯田。
国初时,大明军屯已近百万顷,‘一军之田足赡一军之用,卫所官吏俸粮皆取给焉’,粮饷几能自给。
到太宗文皇帝时,‘屯田米常溢三分’,自给已有余。再往后,屯田为何会逐年荒废?想来父皇和文武大臣亦甚为清楚,这才要年年振屯务。”
弘治皇帝默默听着朱厚照有条有理地诉说。
“再说盐政。太祖高皇帝设‘纳粮开中’盐法,原为吸引边商运粮支边。边商以粮抵边军粮饷,然后取得盐引去换食盐,再自行贩卖获利。
此本为甚好之法,但后来随着盐引滥发,边商苦等几年,甚至十数年亦兑不到食盐贩卖,越来越多边商无利可图,自不愿运粮支边。
屯田已败坏,又无边商运粮支边,边军粮饷的供应如何?自是年年缺。”
弘治皇帝脸色一暗。
“说句大不敬的,自皇爷爷定下‘运司纳银开中’之后,边军粮饷就更缺乏了。”
朱厚照口中的皇爷爷指的是宪宗纯皇帝,弘治皇帝他爹。
据后世不少学者专家的研究,“纳银开中”于天顺年间已有,在成化末年确立的,并非始于弘治九年的“叶淇变法”。
叶淇变法之说,应该是对其主导的将两淮灶户“余盐”大量售卖给商人的误解。
而且“运司纳银开中”自确立之后,并没完全替代“纳粮开中”,两种方式一直并行。
不过无论如何,“运司纳银开中”都是弊大于利。
弊一,不利于边军储粮,极可能导致空有银两而无粮可买。即使有粮,也是高价粮。
弊二,若边事告急,强令之下,商人多半会选择“运司纳银”而不愿“纳粮支边”。
“如不能彻底振屯务、整盐政,边军粮饷势必更恶劣。若边军士卒果腹也成问题,又如何御寇安边?”朱厚照一脸认真地望着弘治皇帝。
略等了片刻,见弘治皇帝依然沉吟不语,朱厚照又道:“若父皇下旨,儿臣定能为君父排忧解难。”
“皇儿,你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朕准你整盐政、振屯务……”弘治皇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终于开口回应。
朱厚照猛地点了点头,满怀期待地迎着他的目光。
弘治皇帝嘴角轻轻一扯,未几,口中蹦出两个字:“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