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正厅,三人落坐秉烛夜谈。
“主公所想,其实和我所想差不多。”鲁肃摇头笑道,“鲁肃自幼随着家父经商,虽然岁有余钱,但终归生逢乱世,百姓缺田少粮,要么只能昧着良心将粮仓高屯,宁见粮生霉,不予冻死骨,要么就只有少赚些钱财,施粥救难,为天下苍生计。”
“子敬古道热肠,自然是后者。”周公瑾说话的时候,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是啊,我的确是后者。”鲁子敬扼腕叹息道,“可是单凭我一家之力,能救一人,能救十人,能救百人,却救不了千人万人,更救不了天下人。能救一时,却救不了人一世啊。妄自菲薄地说上一句,主公坐镇军中,其实和我这小小粮店差不多。”
白展堂此时已经坐拥两万大军,虽说比不上袁绍袁术等老牌诸侯,但在后起之秀中也算出彩。若换做一般诸侯,听闻将自己比作下九流的商贾,估计都能将鲁子敬的脑袋砍上十回八回。
可白展堂在鲁肃眼中一向风趣,自然也就没有如此多的虚礼。
周公瑾笑道,“子敬跟我们还有什么见外,有什么说什么就是。”
“从前父辈有几位叔伯在买粮途中遭遇悍匪,父亲闻言一夜卧床不起,我当时只有十多岁,却是家中长子,便以稚嫩资历扛起家业,一晃过去十余年,也算是有些浅薄心得。”
“愿闻其详。”
“从外,得有收粮布匹的本钱,自内,得有店面伙计的工钱,人人张嘴,处处用钱,经营好了,需防范别家眼红抢生意,放阴招,有了余钱,还要雇上几个佃户,去乡间收成。若是时运不济,赶上天灾人祸,时年收成惨淡,不光要顾虑收成几何,还要想想佃户伙计的死活,一个个的便都有一家老小要照拂,我这个东家就成了他们的仰仗,若我一毛不拔,虽然能够留下一年的进账,却难免有狡兔死良狗烹的尽失人心。但若对他们太过纵容,自视劳苦功高,企图坐在账簿上吃老本,小店中也曾有一两个良心狗肺的,欺我年幼,弃我而去,另投了别的东家,回头靠着与父辈的交情名声,也在别家有了不错的待遇,可惜好景不长,在别家当差,终究是个外人,这道理,他不懂,弄得了个下场凄凉,再想重投门下,我却没有那再容人的肚量。就这些污糟事,还不算天灾人祸,战乱起时,给各路诸侯的过路费,要想在城中立足,手下过活,哪个不是要攀关系,紧着官爷的肚子喂,所以啊,当东家难哦。”
鲁子敬几句话,恨不能将这些年的孤苦无援诉了个干净。
白展堂和周公瑾听进耳朵,记在心里。
白展堂开口道,“子敬这番话,说小东家不易,更是说大东家不易。”
“是了,大东家坐镇军中,如吕奉先之辈,只知孤军深入,却不会用认识人,任人唯亲,做事不懂从权,自然少了几分明君气度,倒多了一丝猛将风范,故而,虽得常胜,却未必能够善终。”
鲁子敬一番话,虽然说的是吕布,但同时是在借机说他白展堂。
按照历史轨迹,孙伯符的下场其实与吕布并无二致,虽说比吕布更加知人善任些,但能够扭转乾坤,奠定孙吴三分江山五十载,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把大权转给了弟弟孙权,而非孙翊。
孙翊和孙策的性情相似,主张相同,一身将气是攻派。
而孙权则是玩弄权术的一把好手,虽说没有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本事,也没有领兵气吞山河的架势,但是培植党羽,帝王平衡术却深得要领,是守派。
攻与守之间,正是孙策死前看破这一层,才会转攻为守,保住东吴五十余载。
可惜,孙权虽玩的一手平衡术,却没能养出得意子嗣,后继孙亮糊涂,孙休有心却无力,只能留下个薄情寡义的骂名,而到了孙皓那一辈,就剩下残暴迷信,凶恶愚妄,骄奢淫逸的本事。
正是黄鼠狼下崽子——一茬不如一茬。
若是孙策生前知道不到五十年百姓将会怨声载道,孙辈变成了下一个笮融之流,不知道又该作何感想?
所幸白展堂并不真的是孙伯符,侠义就该纵情于江湖,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城府。
“子敬所说,皆是发自肺腑,我更该推己及人,想好今后如何打算,这两万兵士就是我的两万个伙计,该如何识人任人,以后还得有子敬替我多费心啊。”
鲁肃望向白展堂的时候,目光中私有三分坚毅,“识人易,用人难,主公既然肯信我,等到尽孝之后,我定来投,眼下我还需经营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为主公打探好消息。”
白展堂点头称是。
周公瑾开口道,“其实吕布若是倒了,严白虎也就没了仰仗,自称什么吴郡德王,左不过是个势大的山贼。”
“公瑾此言差矣。”鲁肃连连摇头,“严白虎虽然仰仗吕奉先,可本身也是有些能耐的,许贡在吴郡任职太守,都要仰仗严白虎之威,二人一丘之貉,狼狈为奸,将民脂民膏二八添作五,全都装入自己囊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