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可是这一登记,年轻人的心就稳不住了。转天就开始到乡里闹事,要求训练,尤其是强烈要求进行射击训练。他们就是想摸枪,听响。像罗力这岁数,是摸过枪的,可到了罗亮这岁数,小时候见过打靶,听过枪响,长大没摸过,现在难免心里痒痒,充满了期待。
南中县在册人口64万出头,目前实际人口不到六十万,出外打工没回来的,还有听见消息跑回老家的外来人口。南中县人口组成,主要有七大姓,宋周尤路严王罗。为首的是罗姓,现在的大族长就是罗姓的族长,老太公,九十八岁的罗复仇。但很早以前,他就把实际权力交给了三叔公,所以,三叔公才是实权人物。
当初那一次战斗,南中县男丁死了上万人,罗姓死了五千多人,伤了两千多,大部分是重伤残疾。生生把南中县打出来一个寡妇镇,所以,老少寡妇们不干了,南中的老百姓不干了,他们急了,他们愤怒了,他们把大部分轻壮都送去参军了。之后南中县就有了参加的传统,一直到三叔公这一批才开始减少,到了罗力这年龄,全县参军的也不足百人了。现在,偶尔有几个参军的。可是当初的民兵真多啊,没能参军的都参加民兵了。像十一叔和罗力父亲都打过枪,罗力的爷爷还放过炮,对,炮,迫击炮。同时由于退伍军人多,所以南中县的民兵装备多,甚至民间也有武器。虽然后来禁止民间武器,可是,县里也不好办啊,谁家没个扛过枪的?不好张嘴啊。好在南中县的老百姓规矩,没出过事,什么走火啊,误伤啊,一件没有,军人多啊,自我管理强。最主要的还是他们惜命,对于危险的事情,天生就多了一份谨慎。于是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有想要政绩的,结果被一群残疾人堵屋里了。后来就不了了之了,直到七年前一位领导来视察经济建设工作,来了闲情逸致,非要去山里转转,正赶上有人打猎,领导听见了枪声,直接吓瘫地上了,还尿了。于是上面才下狠手,收缴了武器,当然,据说某些老军人家中还藏有武器。但是很少,也很少有人再玩枪了。所以,进山打猎的人也没了,下夹子,挖坑,有两次就没意思了,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干活呢。
罗力小时候就跟着民兵打过靶,当然是看人家打,老老实实的待着,瞪着眼看趴地上的民兵拉栓,扣扳机,然后就会有一枚漂亮的子弹壳跳出来。别说话,别瞎动,最后就能分到弹壳。上小学的时候,就摸过枪了,有三叔公护着啊。真正打第一发子弹,是在上高中的时候,三叔公手把手教的,子弹没少打,但不敢瞎打,三叔公的眼可是亮得很。上大学放假回来,还打过步枪,因为军训只打过五发子弹,成绩不错,但是不过瘾。现在,他是无所谓的,能玩枪当然好,不玩也行。可是像罗亮他们就忍不住了,要是没见过,没听过,也就不会想。可是小时候见过,听过,后来又被岁数大的吹牛鄙视过,现在哪能放过这机会。
罗力这一天都没找到人干活,都去折腾人去了。第二天,罗力门口就集合了四五十口子,跟着罗力干活。这回好了,人多,玩泥巴热闹了。乡长煞有介事的告诉罗力,要加快速度,修缮居民的住房,尤其是老宅子,要保质保量的完成工作,这是百年大计。于是第三天,罗力就带着的壮劳力,变成了七八十口子,开始玩泥巴了。再没人去找乡里的干部嚷嚷训练了,因为这就是训练。
干活的人多了,就轮不着罗力动手了。罗力带过的几个小伙子成了小头目了,再说了,这玩泥巴的技术含量低,乡下人,劳动能力高。把干活的流程交代好,标准说好,基本上很快就能学会了。乡里的铁锨,耙子,抹子,小推车,梯子都给预备好了,几个人一组,分派好任务,干吧。罗力的工作就是到处遛达寻找玩泥巴的场地,检查玩泥巴的效果。别说,还挺累。不过两天下来,就好多了,干活的都熟练了。南中人就这点好,干活,不敢偷懒,能干好,绝不想干坏了。
可罗力很快就发现自己忙不过来了。因为他是专业啊,所以,干的活好,而同样的训练是在全县展开的,于是,他出名了。各乡都来邀请他去指导工作,推不掉啊,哪敢啊,最先来请的是宋明盛,宋姓的少族长。罗力的小学同学,小名狗剩。这要是推了,那就得罪一个姓,而且罗力也知道,别管谁来请,后面必然站着一个姓。走吧,这回不遛达了,遛不过来啊,把罗亮的小摩托骑上,继续遛。
带着一群精力过剩的年轻人,进行改造城市新形象的伟大事业怎么看都是好事。但攀比心理在哪里都存在,在哪里都是惹事的根源。
“罗力,我没别的要求,只要比北安乡的好看就行。”
“山伢子啊,你可得让他们弄好了,起码要比宋村的漂亮。”
“罗力啊,这里是城厢,是中心,一定要最美观。”
……
罗力第一时间就发现要麻烦了,这么下去,从补墙可能会发展到重新刷墙,从刷墙,可能要变成重新砌墙,最后,整个县城说不定要推倒重建了。干的出来,绝对干得出来,这些好脸面的朴实的乡下人,砸锅卖铁也会把脸挣回来。想找三叔公出面,可是这不算大事,三叔公就算出面,未必好使。罗力觉得还是糊弄吧,反正活干得地道,好看不好看的那是个人审美标准问题吧。可是当有大姓族长开始跟罗力聊天的时候,罗力觉得自己好像摆不平这件事了。
罗力马上想到了自己的狗头军师鸭脖同学,找个没人的地方,给鸭脖打电话。不敢找十一叔商量,万一出事,把十一叔也扔进去了,他是长辈,那就更麻烦了。
“你说你,离了我干啥行?这点事都能让你抓挠,你这脑子真是,你上的是葫芦娃大学吧?我还真忘了你是哪个大学的了,真是教育的悲哀啊。”郝博雅听罗力说完情况,先吐槽一顿。
罗力知道这是鸭脖在秀优越感,先让他爽一下,没个好主意,以后有机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金刚葫芦娃。
“这真不叫事,太简单,太一贼了。你们那有几个学校啊?”
“嗯,七个小学,两个中学,还有一个技校,一个中专。”
“你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别人再提要求,你就说活太多了,干完这些,还要给学校刷墙,那是大事。然后找学校里的美术老师,再拉上一些学生,你把学校的墙都刷一遍,让他们在墙上画画。这样,大家的注意力就转到看哪个学校的墙画最好了,这就跟你没关系了,那是老师的水平问题。”郝博雅这脑子,真是强了自己半条街啊,这绝对是正确答案。
“行,我试试。哎,你那边怎么这么乱啊?”
“在车上呢。”
“哦,那我先挂了,注意安全。”罗力果断挂掉电话,不能给郝博雅同学继续得瑟的机会。
郝博雅的主意可以说是釜底抽薪。罗力可是清楚,学校在南中县那是第一门面。当初北安乡的小学请来了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因为学校老师不够啊。结果这位靳老先生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好评,一打听,原来人家是汉阳市的特级教师,因为给的钱多,而且这里环境好,靳老师是来养老的。再一打听,好家伙,整个汉阳市只有这么一位是小学的特级教师,北安乡小学这脸可露大了。其他的学校可急眼了。不管了,抓,必须抓几个特级教师来,从没见过孩子们这么爱上课的。现在,整个南中县的中小学有十位特级教师,超豪华阵容啊。各乡,各姓真下本钱,这种事情,县教育局可没那么多钱。可是各大姓有共用钱啊,这都是子弟们自愿缴的,最早的时候是为了应付急难,可是安定了好几十年,真有事情,政府有拨款,共钱就多了。罗力这次带四万块钱回来,其中两万就是打算缴共钱的,从罗力的事业站稳后,每年都是这个数,这还是怕引起攀比,只能缴这么多。也可以不缴,没人强迫,当然,作为从三叔公家出来的娃娃,你不要脸面,没人拦着你。
果然,一提给学校干活,各方面的要求都降下来了,只要求快点,然后就问给学校干活需要备什么料。一些没出过面的老人笑呵呵指着曾经给罗力提要求的人,“脑袋瓜子比钱眼还小内。”然后,罗力又刷了一波声望,没人不夸。
“看看人家三伢子的心思,那是这个。”一个大拇哥翘起来。
“还是在大城市见过世面的孩子啊,有远见啊。”
“人家山伢子那可是从三叔公家里走出来的,没得比哦。”
……
恬静而又充实的生活让罗力感到有些恍惚,他甚至开始重新思考当初去大城市谋生是否正确。现在,他正骑着堂弟的小摩托赶往南兴镇,他决定先从南兴镇的小学开始刷墙。这也是有点私心,先刷这里的,最后刷北安乡小学和中学的外墙,这最后干的,肯定最好,毕竟前面出现的问题和经验都会在最后的施工中体现出来。
罗力打算稍微绕一下去南兴镇小学,先去趟县政府,找徐副县长问问,小学这边什么时候能开工,到时候直接拉人过来干活。因为还要组织学生和老师参与,这些协调的事都是县来来做。之前罗力把鸭脖的釜底抽薪计扔出来之后,县里的徐副县长就找来了,说刷墙的时候就可以让学生们参与,这是培养劳动兴趣。还说要上报,要组织记者采访,好像还要联络汉阳电视台的来采访。罗力知道,这是想捞政绩,所以,也就答应了,反正能帮忙,总是好的,要不然自己也要找教育局和学校去商量。年轻的时候特别反感官员这种做法,后来慢慢有些同情他们了。真管不动这帮遗老遗少啊,关键南中县的人还守规矩,本分,勤劳,抓不着错啊。好些事情,都不用动员,下面老百姓自己主动就干了,不同意的,也不用动员,没用。当初要改造住宅,老人不同意,县里真推不动,后来在南边开发,完事后,发现北边的老宅子成了民俗民居了,还引来了一阵旅游热。县长直抹汗啊,幸亏没强硬,否则就是里外不是人了。而且还得了上级的表扬,因为这些老宅子叫什么物质文化遗产。县长觉得不仅是老宅子,应该把老宅子里住的人都算遗产。
还没到县政府大院,就看见公路上停了好长的车队。什么车都有,这是要逃难吗?不对啊,怎么车头都向这边呢?去汉阳还是去南云的?那也不用开进来啊?罗力慢慢骑到县府大院,还没去门卫那登记,就看见徐副县长那不多的头发已经软成了一绺,贴在光亮的头顶上,正跟几个人在那商量什么事情。
“没地方,实在没地方,谁知道来这么多东西啊?”徐副县长扯着脖子喊。
“那我可把车开政府大院来,真要出事,您可别说我是恐怖分子,我这可是为家乡出力啊。”一个无赖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你,”徐副县长嘴唇都要哆嗦了。
嗯?这声音好耳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