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老大被贺三欢杀了祭刀的消息不胫而走。这个消息对水至场的人们来说,是爆炸性的新闻,其最直接的影响来自两方面:一是人们更早的回家、关门放狗、关灯吃面、蒙头睡觉,以远离黑暗、远离漫远河广袤无边的芭茅林;二是“三溪流殇”茶楼的生意好到爆棚,有人宁愿少吃一顿饭也要把钱拿去听何为仁的评书,弄得一家子老小很有意见。“贺三欢”这个评书,天天写在粉牌上,连绵水县城的一些人也要托熟人帮忙预订茶楼的票次。
龙老大在水至场人设不错,安慰方青莲的人还真不少。这其中有两位值得一说。一个是马跪寺驻军的尹营长;一个是带着常守业一起来的“画眉夫人”。
尹仲印尹营长的母亲与方青莲的母亲是亲亲的姊妹,方青莲母亲在世时,两家来往甚密。就是方青莲的母亲去世后,两家也没有中断来往。龙老大贩运货物时,每每往返于水至场与绵水县城之间,那一条官道,正好从马跪寺擦身而过。方青莲总是叫龙老大给这位表弟带去些东西,烟、酒,茶、肉一应物品,尹营长自然也回赠不少。尹营长骑匹银灰马,前面一个马弁牵着马,后面跟着两排兵士,每排四个,个个背着马枪,甚是威武,一路向水至场而来。马跪寺到水至场并非远途,若还是放开缰绳让马儿敞开跑,恐怕是头起的一股子烟尘刚刚落地,差不多也就到了。而这样信马由缰慢腾腾的走来,真的是走马观花,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尹营长恐怕自有道理。
马跪寺驻军尹营长亲带兵士向水至场而来,这对水至的乡长徐耀祖来说,绝对不是小事情。早有伶俐人探得消息来报。那时候,徐耀祖与尚保长正在密谋今年漫远河芭茅林何时开始收割,还有这个“割草税”如何收取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莫名的心慌。漫远河的芭茅林涉及两岸绵水、丽水、枕水三县,每至芭茅干黄之时,两边百姓但凡有需要的,都可以下河去收割,但也仅仅收割各自县乡对应的部分。这么多年下来,倒也是守规守矩,没人越过红线,相安无事。漫远河的芭茅林本是天生野长,至民国十六年那年开始,老百姓秋冬之时下河去砍个芭茅,用来充作柴火,或用来翻盖房屋篱笆之用,就开始要缴税给钱的了。最开始的时候,是逢四抽一,后来变成逢三抽一,现在,已经是逢二抽一了。老百姓怨声载道,而两边相关的乡长保长们却是捞了不少的油水。
这个尹营长此时来水至,总不至于是为分“割草税”一杯羹?徐耀祖想了一大圈,也没想出个究竟,只听说他与混成旅的毛方玺旅长不和,但这与他来水至又有啥关系呢?不管了,徐耀祖整理好衣帽,带着尚保长和两个乡公所团丁亲自站在场口恭迎。徐耀祖先做了个自我介绍,然后诚恳邀请尹营长去“三溪流殇”茶楼吃茶。尹营长说声客气,回绝了徐耀祖的安排,尹营长说:“徐乡长,我此番来贵地不为公事,实为探望一位亲戚。”徐耀祖谦恭地说:“请问贵戚是……”
这时候,尹营长已经从马上跳下来,说:“你不问,我倒是忘记了。我问你,漫远河真有土匪贺三欢吗?”徐耀祖哈哈大笑,尚保长等也跟着笑,徐耀祖说:“贺三欢!贺三欢?我正要邀请尹营长去听呢,那就是何为仁的一个评书。”
尹营长说:“是吗?那我咋听说他跑到漫远河芭茅林中把我表姐夫给杀了?”
徐耀祖这才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仅仅尴尬了一小会儿,徐耀祖就说:“我们乡公所调查过了,龙老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目前不能认为他被杀了。至于贺三欢,那更是无稽之谈。我们认为那个许铁山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喝醉酒了瞎说!”
尹营长说:“那这事就不查了?其实,你只要向我们混成旅二团二营报告说漫远河有匪,一切都由我担待了,你也不必这么忙乱。”
我不忙,让你忙?我清闲倒是清闲了,但也就清水衙门了。啊,原来门道在这里!徐耀祖立即打断尹营长的话,说:“没放弃,这事绝对要有个明白的交代,这一点还请尹营长放心。”徐耀祖转身对尚保长说:“叫你安排人暗中盯着许铁山,安排了吗?”尚保长点头说:“安排了。”徐耀祖又说:“叫你多撒几个出去暗访,安排了吗?”尚保长又点头说:“安排了。”
贺三欢之说,纯粹一个笑话,尹营长带兵十几年,难道这一点还看不清?他只是要告诉徐耀祖,他随时可以控制水至场,还是少在后面生些是非为好。
……
“画眉夫人”带着常守业来的时候,方青莲正跪坐在堂屋中间的一个蒲团上,怀里抱着一双男人的鞋子。“画眉夫人”向龙苍生投去询问的目光,龙苍生忧郁地说:“我娘这样都三天了。鞋子是我爹的鞋子,她说这样的话我爹会很快就回来。”龙苍生说着说着就又流泪了,“画眉夫人”叹道:“这样半大的孩子是既离不开爹,也离不开娘啊!可怜见的!”
“画眉夫人”叫守业把苍生带出去玩一会儿:“你们俩个小哥去玩一会儿吧。我和你娘、你方姨说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