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调查员,我对一切都保持怀疑态度。正因如此,我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尤其是那种以讹传讹的江湖传言。
龙象王的遭遇说明,当他被自己的噩梦困住,反复探求,很多模模糊糊的细节就会被放大,直至被固定,成为记忆的一部分。
“那是在唐朝,四周士兵的盔甲、刽子手的服饰都说明了这一点。我看到远处的旗帜,上面有巨大的山字。我被反绑着,跪在刑场上,那是一个木台子,大约有一丈高,跟我一样的还有九个人,我们穿着同样的衣服,也许是犯了同样的罪过,遭到斩首。我看到那把刀,刀插在一个木桶里,木桶里有水,水上漂着冰块,所以我能感觉到,那把刀一定冷到了极点”
这就是龙象王的叙述,非常详细,如同古代电影里的情节。
当他向心理医生诉说时,所有医生都觉得莫名其妙,认为这是妄想出来的情节。
如果换了我,也是一样,因为这些所谓的“前生记忆”都是虚妄的,不可能影响龙象王在这一世的行动。
我仔细回想跟龙象王的噩梦有关的细节,如果金蝉子大法师能为他降灵说法,让这些记忆彻底消失,那真是天大的幸事。
“那个蝉蜕,那个蝉蜕!”简单突然叫起来。
她跳到我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眼中射出了惊喜的光芒:“叶开,你知道吗?那个蝉蜕就是金蝉子大法师的独门标记。当时,他一定在附近,蝉蜕是他的他的信使,他到了一个地方,就会留下蝉蜕,证明自己已经来了。原来我们已经见过他了,他就在那里”
我笑了,野蛮人围着菩提树舞蹈的时候,我已经意识到蝉蜕的意义。
不过,不是我们“见过他”,而是金蝉子大法师已经知道了我和简单的存在。
我的电话响了,是方星打来的。
“我没事,现在跟一个朋友在一起,忙完了手边的事,就回去。”我知道自己的失踪会引起混乱,所以电话一接通,先汇报自己的情况。
方星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很好,等你回来。”
我没有问“阴阳人偶成精”的事,方星不报告,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叶开,我身边有位树木专家,因为这些事牵扯到菩提树,而人偶又是树木中生长的,所以,我觉得,植物学家能够给咱们帮助。他告诉我,菩提树是镜子,映照万物,只要是世间有的,菩提树内总会出现。所以,无论发现什么,都要泰然处之。可是,呵呵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理解方星的无奈,请来的所谓专家,只能从物理学、生物学、植物学的角度去阐述问题,但无法自圆其说,谁都不明白,两个人偶是怎样进入菩提树的。
“不要着急,既然是一次调查,那肯定要经历一个不算短的过程。你可能太累了,需要休息,放松下来,一切就都好了。”我冷静地安慰方星,希望她不要因为毫无头绪而濒临崩溃。
“他们是人,叶开,他们是人我从小接受的生物学观点,知道人是胎生的,需要经过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不可能由植物进化而来。可是,现在菩提树内发现了人偶,直觉告诉我,他们是人,总会从沉睡中醒来,而我们的世界中竟然有了传说中的树人,岂不是最可怕的事?岂不是最最可笑的事?”
我淡定地纠正她:“方星,我们是调查员,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则,认真完成每一份调研报告,那就足够了,对不对?”
方星突然叫起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叶开,木已凋零,人已成精那棵粗大的菩提树萎缩成直径不到一尺的干柴,那些人偶开始眨眼睛。你能想象吗?来自大树的两个人能够眨眼睛,大树枯萎,像不像孕育了人偶的子宫?”
我无言以对,因为方星的话很有逻辑性,不是随口乱说,而是经过了相当深入的思考。
“方星,停下来,你是古董调查局的调查员,不是随意发挥的小说家。现在,停止一切工作,洗个热水澡,然后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觉”
方星突然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睡不着,我睡不着,一闭眼,两个人偶就从古树的树干里走出来,就像是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那样走出来。他们代表着新世界,而我们是旧世界,被代替,被消灭,被奴役”
我的心猛地一沉,自从知道阴阳人偶这件事,我就始终觉得,他们像是某种预兆。
方星提到他们的样子像是亚当和夏娃,这真的是醍醐灌顶一般的顿悟。
她的比喻完全正确,自古以来,人类所有的典籍之中,记载的“起源”一说,跟人偶最接近的,就是亚当和夏娃。那是人类的祖先,也是男女、阴阳之分的源头。
“好了方星,不要再说了,冷静下来,去好好休息吧。”我无法继续展开讨论,因为这个问题超越了生物学和植物学,已经进入了人伦学的范畴。
方星沉默了一阵,低声抽泣起来。
我握着手机,心情渐渐变得无比沉重。
这种调查继续深入,我们将会面临很多从未接触的难题,与生死存亡无关,与人类起源有关。甚至可以说,调查超出了古董调查局的工作范畴,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陌生的领域。
“叶开,等你回来。”说完这句话,方星就挂断了电话。
自始至终,她的情绪都在崩溃边缘。
发现阴阳人偶类似于亚当、夏娃之后,方星一定会对自己的信仰产生怀疑。
“发生了什么事?”简单问。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毕竟,一切都是猜测,不能广而告之。在我和方星的调查报告完成之前,所有观点都是猜测,毫无证据支撑。
门一开,有人进来,是一个穿着金色长袍的僧人。
他的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仿佛一道光,一下子就照亮了困境中的我和简单。
“二位久等了,久等了。我从林中来,蝉声有些聒噪,抱歉,抱歉。”他伸出双手,同时握住了我和简单的手。
猛然间,我的脑海深处出现了菩提树干上趴着的那只蝉蜕。
蝉蜕是空的,但不是死的,正在用自己的独特方式,感受着世界。
“只有放空自己,才能感知万物,不是吗?”金蝉子笑着,在我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