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说了也没人理解他的痛苦和绝望。
好容易熬到年底,五大爷跟他说家里来电话,让他过年不要回去了。
可他要是再不坐车回老家,那就只能乘坐一包耗子药回老家了。
这个给他带来地狱般噩梦的要饭窝,多一秒钟都不想待。
回到村里以后,他的心态又发生了微妙变化。
虽然他在市里住的是个要饭窝,可是转出小胡同到了大街上,城市的繁华扑面而来,这让他眼界大开。
只是面对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城里人,自卑和绝望肯定是油然而生。
而且那个原本以为可以俯视的厨娘,自从一顿打以后,觉得她丰满结实的身影,刹时高大了,而且愈来愈大,须仰视才见。
这使得宋其果的卑微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可是重新回到生他养他的村庄,面对村里那些碌碌可笑的村民,他瞬间恢复了自信。
不但原先高高在上的心态满血复原,更有了一种大城市归来的优越感。
就好像出外镀金了一般。
带着城里人的心态,用城里人的眼光审视这些老农民,感觉这些碌碌忙年的村民实在是可笑极了。
带着爆棚的自信力,浑身闪闪的金光,宋其果约合了几个本族青年,去大仓家找麻烦。
宜将胜勇追穷寇嘛。
总得趁着自己带着一身荣光归来之际,找回自己被泼一身屎尿的屈辱。
事实上他也确实找回来了,只不过找回来的尿没顶在头上,而是在俩糟老头子的枪口下,尿在裤裆里,流满了翻毛皮鞋。
当晚又被村长老爹用马扎把头开破了。
宋其果再次感觉到这不是一个适合生存的世界。
从卫生所包扎回来,他被安排在近邻家住下。
夜里,他蒙着头痛哭过几场之后,差点找根绳子自挂——不是东南枝,而是想挂在自家的门楼下。
让宋肥田后悔一辈子。
在规划自挂的流程时,不小心睡着了。
一直睡到这家近邻都要开午饭了才起来。
自挂的雄心壮志再也鼓不起来了。
但是对于人生的消极悲观,沮丧颓唐却是越来越膨胀。
盘点一下自己马上就要二十年的人生经历,突然发现自己以前那可是天之骄子,事事如意一帆风顺。
可是自从跟大仓较上劲以来,人生就像掉进一个烂泥潭,举步维艰,越陷越深,事事倒霉,一点高兴事都没有了。
喝口凉水都塞牙。
这种灰心沮丧的心态之下,他开始怀念从前安安稳稳的生活了。
就凭自家的富有,家里六间大瓦房这么好的条件,在村里生活也蛮不错的。
城市虽然繁华,可是繁华底下也覆盖着噩梦般的地狱,他再也不想去那地方了。
于是自然而然怀念到了黄秋艳。
长得比厨娘漂亮多了——除了没有厨娘那么丰富之外。
于是他想恢复原计划。
毕竟一千块钱黄家收了。
据刘媒婆说,黄秋艳也已经顺利当上了木器厂的工人。
也就是说,黄秋艳的这一切,都是他宋其果给的。
而且,他就是不辞而别,并没有去黄家退亲。
这门亲事,其实一直延续着。
也许,黄秋艳正望眼欲穿等着他上门呢!
一切都想通了之后,宋其果偷偷准备了好多礼物。
大年初二偷着溜出去,上老丈人家拜年去了。
拜年的结果就是让老丈人抱住后腰,然后让一个独臂混蛋好打。
桥上约架吧。
结果就是自己带来的人马一看是夏山街的,立时全军溃败,根本不敢还手。
你想啊,人家是公社驻地,整个公社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下边村里的人,总免不了上公社办点什么事,或者上供销社买点东西一类吧。
你要是敢把夏山街的人打了,你还敢踏上公社驻地一步吗?
其实,宋其果也不知道那个独锤居然是夏山街的啊。
而且还这么有号召力,一下子拉出来二三十号人。
被夏山街俩青年像按死猪一样按在地上,独锤疯狂地暴打,宋其果身心俱痛。
身上的疼痛每增加一分,心里的痛苦就跟着增加两分。
自己都把自己放到最低了,只不过就想跟黄秋艳安安稳稳过日子算了,为什么老天爷还是跟自己过不去呢?
挨打的过程当中,他耳朵里听到一声大吼:“放开他。”
虽然周围人声嘈杂,但是桥那边传过来的这一声大吼,却是压过了其他所有的声音,就像一声炸雷似的在他耳边炸响。
这不是大仓的声音吗?
没几分钟的功夫,他扭着几乎被踩进雪地的脸,瞥到了大仓从桥上冲下的身影。
跟宋其全并肩战斗的样子,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