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褂子可以脱下来求人缝补,但棉裤脱下来——现在的老农民基本是空心棉裤,外边没有套裤子,里边也没内裤一类,脱掉棉裤就是男人全部的真相。
山鱼似乎从没洗过头,包括帽子,头发已经不能用“脏”来形容。
帽子嘛,被一层味道颇重的油灰包浆了,油汪汪泛着光亮,估计下雨的时候会有斗笠的功能。
狗咬貌似比山鱼干净点,至少帽子没包浆,就是一坐下,棉裤显得短了,露出脚脖子,袜子颇黑。
仔细看才发现只穿着鞋,没穿袜子,不知道几年没洗脚了,厚厚的老灰大概比袜子的保暖性能更强。
再联想到俩人过年的炕都是冰凉,水饺是挨得近的近支送去的。
可是下午吃什么?
明天吃什么?
很可能在别人喝酒捞肉的正月里,他俩从初一的下午就开始熬一锅棒子面粥。
哪时候饿了,挖一碗冰粥,就着咸菜就是一顿。
可以一直持续到初好几,喝完了以后再熬一锅……
俩老光棍抹着眼泪,跟着其他人继续拜年去了。
建东和富贵他们嘻嘻哈哈地把俩老光棍刚才的表现当笑话说。
村里十多个老光棍呢,有几个年纪大的比他们还苦,使得村里人就像医院的医生一样,同情心基本麻木了。
见爷爷奶奶也跟着抹眼泪,大孙子道:“爷爷,你说现在给他俩找个媳妇,他们还要不?”
奶奶变着脸道:“骂人不揭短,当他俩面儿可别开这样的玩笑。”
“没开玩笑,我说的是真的。”大孙子一脸认真。
“滚吧滚吧,玩去吧。”
爷爷奶奶发现大孙子真是惯坏了,明明爷爷奶奶不喜欢听这样毫无同情心的话,他还要一说再说。
因为伙伴们已经凑齐,大孙子也不赖在这里了。
只不过临出门前还掀着门帘回头道:“最多三年两载,我让他俩娶上媳妇。”
“滚滚滚……”爷爷奶奶一叠声撵他。
也怨不得爷爷奶奶生气。
狗咬和山鱼都四十出头了,怎么还有可能娶上媳妇?
1950年婚姻法规定法定婚龄,男二十岁,女十八,但在广大农村,大多数等不到婚龄就早早结婚过日子开了。
比方老英雄和虼蚤奶奶,俩人结婚那年都是十五,而他们的孙子也偷听到爷爷奶奶当年新婚,可能就是年龄太小经验为零,连着好几个黑夜都没成功……
即使1980年婚姻法改了法定婚龄,男女各提高两岁,但农村的早婚现象几乎没什么改变。
也就是说好花好草二十以前早成家了,熬到二十五、六还单着的,肯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要不然为什么没娶上媳妇?
学习光棍好榜样,一只脚已经跨进了光棍的门槛。
比方说鹅拧,二十三四了还没媳妇,原因就是让大鹅拧成疤瘌眼了嘛,这就是抬起一只脚准备迈门槛的节奏。
至于过了三十岁,这根棍子基本已经光得极为成熟了。
何况狗咬和山鱼年过四十的积年老光棍,早已不指望会有天降奇迹。
村里人都看得很明白——包括热闹家两口子也看得很明白——俩光棍铁定就是孤苦而死的结局。
梁进仓此时却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帮一帮俩光棍。
如果自己今天不教他们,他们只有两个可能。
第一就是在别人的经济奔跑起来以后,他们依然维持原状,后半生孤苦终老。
第二就是被别人带着跑起来,只不过起步晚,先机尽失。
就是打个超级玛丽,石头里那些小蘑菇也大多让人顶出来吃了,后来的只能吃点残渣剩饭,那点财富根本不足以结束他们的光棍生活,到最后依然是孤苦终老。
毕竟,即使自己不出手帮助俩光棍笨鸟先飞,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阻止小农社会向工业社会和商业社会的改变。
即使从此终止了俩家伙的幸福,即使加快了老少爷们思想蜕变的进程,也要帮。
吃午饭的时候,母亲盛出三碗水饺。
安排老二、三仓和英子,分别给老光棍大骡子、狗咬和山鱼送过去。
每年的时候,也送,但都是小碗。
今年猪肉和白面宽裕,多包了水饺,就用大碗。
狗咬和山鱼都是本宗族的光棍,所以送水饺这也是带着血浓于水的亲情。
大骡子不姓梁,但有幸结交了一位好朋友老歪,更有幸的是老歪家今年比较宽裕,于是就有幸的吃上放了许多猪肉的水饺。
大哥从妹妹手里接过水饺,自告奋勇要给山鱼送去。
英子高兴地做了扈从。
母亲盯着俩人的背影,目光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