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不管是街道上,还是家家户户的里里外外,这回彻底打扫干净。
连路边的积雪都给铲成规整的形状。
家家户户的门上贴了鲜红的对联,五颜六色的过门钱迎风飘扬。
屋里也贴上了喜庆的年画。
有的人家还把屋子的内墙重新用报纸糊了一遍,感觉就像搬新家一样新鲜。
再贴上年画,年味儿瞬间浓到甘醇。
孩子们到了次亢奋状态,到处是大炮仗和二踢脚的炸响,偶尔还有呲呲的烟花。
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淡淡的烟雾中,泛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烟是暖酱,似乎把寒冬腊月都给加温了。
女人们都在切肉,摘菜,包水饺。
虽然今年的猪肉供应依然少得可怜,但是一年一顿的年夜饭,总得炒个肉菜。
水饺包好了,大部分端到院里冻起来。
一小部分先煮了,盛到几个小碗里,装到篮子里。
还有酒壶和酒盅子,拿上筷子,烧纸和香。
除夕下午,先人们也该过年了。
老歪带着前儿子们,去上坟。
逢年过节的上坟,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所谓人丁兴旺,女人不在“人丁”之列,不讨先人喜欢,没资格上坟。
唯一的例外,就是英子。
大二三四仓,陪着英子,去西边树毛子给她的爸妈上坟。
英子照例哭到腿软,然后大哥背她回家。
……唉!
大哥内心希望妹妹大了嘛,再过年上坟的时候可以稍微坚强些,少些伤心,至少腿还算坚强,能自己坚持走回家。
这么大闺女了,发现腿越来越长了,也越来越结实了,背着她满街大道的回来,老少爷们看在眼里,一点都不单纯了。
本来从前的时候,上坟回来都要请家堂的。
就是挂起先人画像,摆上酒菜香烛,请祖宗回来过年。
但是前些年破四旧,香烛无处可买。
而且也不允许搞那些迷信活动。
所以在本地农村,请家堂的习俗渐渐失传。
随着夜色降临,整个世界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
有的人家买了好几挂鞭,包完水饺要放一挂。
上坟时在坟地里要放一挂。
炒出菜来要放一挂。
当然,大多数的人家都是下半夜炒菜。
也有很少一部分天黑以后就开始炒菜,全家围坐喝酒,一喝就是一夜。
大多数人家过年的基本程序就是把肉和菜顺好,水饺也已经冻结实了,灶前的柴禾也足备了,准备睡觉。
睡前关门闭户,在院门外挨着门槛横放一根碾棍,谓之拦门棍。
碾棍就是平常推碾或者推磨用的不粗不细的木棍。
“拦门棍”大约就是保安功能,挡住孤魂野鬼,保一家平安。
睡下了其实也睡不安稳,整个世界的鞭炮声搅成一锅粥,盆子、碗的都发出嗡儿嗡儿的共振。
最集中、最激烈的,是午夜十二点,鞭炮声已经不再是噼啪声,而像是决堤的洪水,哇一下子就涌上来。
老歪是十二点以前起来的。
起来先把四个前儿子叫起来。
到西屋来叫,也不是“叫”的,而是类似于“传音入密”,压着嗓子用最低的声音叫孩子们起来。
因为这是在大年五更,百神下界的时刻,所以任何人不许大声说话,必须要耳语的音量。
这是怀着敬畏之心,唯恐大声说话惊扰到神灵。
百神下界啊,多么神秘又令人敬畏的时刻。
也许这就是过年的魅力所在,让孩子们感受到了突破认知的,就像处于另一个世界的氛围。
然后老歪开始烧火,煮水饺。
在院子中央摆上饭桌,香炉里烧香,摆上馒头酒菜,以及刚刚捞出来的水饺。
这是敬天地。
摆好以后开始发纸钱。
纷纷扬扬的纸灰带着火星飞上半空,孩子们满怀敬畏地看着那些火星,好像看到了下界的百神,正在纷纷往兜里揣钱。
纸钱燃烧到一半,二仓开始用长长的木竿子挑起鞭炮,大哥负责点鞭。
噼里啪啦鞭炮的炸响,参与到十二点辞旧迎新的鞭炮洪流当中。
敬完天地,老歪开始炒菜。
大仓娘和闺女还在呼呼大睡当中。
传统习俗,女人忙了一年,也该歇歇了,所以年五更的时候,女人只管享受,不干活。
跟着过年享受的,还有咬咬。
民间所谓的“狗过年,猪过寒”,意思就是说狗汪汪的咬了一年辛苦了,过年也得享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