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听到他妈妈还记得对他说爱他,这让路明非这个东西在世界上有了存在的理由,即使是由一个身高一米九的魁梧教授来复述,也没什么区别。
“我爱你啊”这句话是一定要说出来的,说出来和写在纸上不一样,尤其对于路明非这种很缺爱的蔫小孩来说。
但为什么到了一家人见面之后反而是剑拔弩张的局势呢,一家人聚到一起不就应该幸福快乐好好生活才对吗?路明非靠着门蹲下来,眼泪哗哗的。
一双紫色暗纹的慢跑鞋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路明非不用抬头就猜到这是谁,把头埋在双臂间嘟哝着:“让我伤心一会呗。”
“之前在QQ上不是挺嚣张嘛,怎么现在像个没人要的小狗一样伤心呢?”
“还有,这里是女厕。”诺诺叉着腰慢条斯理的说。
路明非心想大姐就算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的啦。
慢慢抬起头看向眼前站着的女孩,从下到上是一双慢跑鞋,一条贴身的牛仔裤,一件白色的小背心,外罩了一件蓝色竖条纹的短衬衣,头顶扣着一顶棒球帽,斜眼看着路明非。
耳垂上的纯银四叶草坠子摇摇晃晃,上面嵌的碎钻在灯光的照射下刺眼的让人无法直视。
路明非有些恍惚,回忆起前世他和师姐相处的种种,仿佛回到初见的那一刻,那条狭长的甬道半途,他退不出去,也走不动。
想到师姐的笑容,想到师姐对他大喊,想到她在人群里面低着头,想到他们说过的许许多多的漫无边际的话。
把他关进潜水钟里的时候,她自己一定也很害怕吧,可依然对他微笑着加油打气。
他想师姐你真的超酷,他想你死了我真的会很难过。
全世界都追杀他的时候,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跟着他一起逃亡,又是图什么呢,所谓的江湖义气?负责任的大姐大罩着手下小弟不受欺负吗?
还有那首生日歌,真该死,明知道他们俩没可能,她也不能给他想要的,为什么还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错觉。
“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生日快乐,李呀李嘉图……”
女孩俏皮的声音隔着漫长的时空依旧缠绕在他耳边,仿佛听到这首歌就是昨天的事,路明非甚至可以想象的到女孩录这首歌时眉眼弯弯,嘴角带笑的样子。
她的低语织成绵绵密密的大网,将他覆盖,鼻腔里又开始充满些酸涩的东西,烦死了,刚刚大哭一场我很感性的好不好。
路明非有时会想着这条录音在世界各地的信号台之间穿梭,找不到它的目的地,因为他当时正在那狗日的飞机上去BJ屠龙,但它像是永不消逝的电波,穿行在空气里。
他一会儿又觉得那条录音是个虚无飘渺的女孩,上升到地球的电离层,看着无数离子电子组成的花盛开,而后低头俯视北极圈格陵兰岛绚烂的极光。
夜晚到来的时候,路灯唰唰的亮了,她就站在昏黄的光晕下,哼着他听不懂的歌。
那个星与花之夜,应该是他们心与心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次,路明非曾无数次回想这个夜晚,以为可以从中整理出什么线索。
可是他想不明白,诺诺永远站在他所能了解的世界之外,就算她就在他面前,伸手就能碰到,可是灵魂却像隔着亿万光年。
芬狗说诺诺是个有点疯癫的女孩,路明非无比赞成这个说法,他从来就不知道师姐在想什么。
满世界流亡时,他觉得大家都这么熟了,过命的交情了,总该谈谈心吧是不是。
但他每次看着她那暗红色的瞳孔,很深却并不明亮,像是蒙着一层迷雾,把一切都盖住了,他无法从其中找到想要的答案,他觉得就算是老大也很少猜中过吧。
路明非想起《上海堡垒》来,林澜的未婚夫杨建南问江洋:“她爱你吗?”
江洋说我不知道。
杨建南喃喃自语:“原来你也不知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是林澜写在纸上的词,路明非曾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他和师姐也停留在初见的那一刻多好。
他蹲在女厕的隔板门前,就像只没人要的小狗,师姐很可怜他,于是把他捡了起来。
在他人生里最衰的那一刻,师姐推开门走进来,成了照在他心底的光,或许那束光到了最后是错误的,可他依旧愿意相信最初的遇见无比美好。
但就让他停留在对学姐的美好憧憬里不行吗,怀揣着少年都有的春心萌动,没有那首生日歌,也没有后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他又能怎么办呢,任凭他怎么去想,怎么绞尽脑汁,他还是没有办法,悲剧就是悲剧,故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他再悔恨也没有用。
自始至终他就没有踏出过一步,他一直在那个女孩的世界边缘。
所有回忆串在一起,他隐隐约约看见师姐对他述说着什么,却如隔着群山万壑,听不见声音。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善于揣测别人心思的男孩,更何况是一个小魔女的心。
所以其后那么悲伤,只因当时那么美吧。
路明非使劲抹了把脸,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对面前的女孩说:
“好久不见,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