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中央地铁站的聚会以后没多久，工会的页面上就多了一个新功能。那是一个很复古的聊天室程序。跟世纪之交网络刚刚走进家庭时候的聊天室几乎一模一样。页面的下边1/4是文字输入框，而上边3/4可以看到其他人的发言。

不一样的地方是，每次进入聊天室都会获得一串随机生成的数字作为昵称，这个昵称不能自行更改。这让聊天室里的所有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而大家也很有默契地不去试图揣测对方的身份。

如果是在危机时代之前，这种老掉牙的聊天程序肯定是无人问津的。但在眼下这个危机步步紧逼，每天只有繁重而重复工作的环境下，这个工会内部的聊天程序仿佛成了大家的灵魂乐园。

虽然不知道聊天室的数量是有很多，还是只有一个。但是每天在聊天室里的人们都毫无保留地分享着自己的生活、工作还有网页游戏的点点滴滴。他们中间甚至连自己的私密生活都愿意分享在聊天室里。

何正平回家以后更多的时候，只是看着那个时间慢速流逝的网页游戏和聊天室里其他工友们的聊天内容。他喜欢看着别人讲述他们的喜怒哀乐，这让他很满足。但自己却从未加入到聊天中去过。

这天下班回家，何正平刚刚用额外配给为自己做了一份这个时代少有的土豆烧排骨。他把饭菜放到电脑前，端着饭碗像往常一样看着聊天室里边工友们天南海北的侃大山。忽然一组图片史无前例地出现在了聊天窗口里。

这个聊天室，是没有发送图片这个功能的。这组照片是通过公路边的监控探头拍摄的，照片上首尾相接的满载货车就像一条长龙随着公路蜿蜒盘旋。

“这地方我认识！我就在这条公路附近的一个工业园区工作！”

“这是哪里？”

“广菱县旁边的一条国道，就是我们山城市的广菱县！”

很快，又在聊天窗口上出现了另一组照片。这些照片拍摄的位置看起来是一部工程设备的记录仪。照片的底色很昏暗，不像是白天的自然光线，也不像晚上的照片。因为照片中各种工程机械和运输车辆的灯光都反射到了高大的暗红色页岩穹顶上了。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啊？是在修隧道吗？”

“哪有这么宽的隧道呀，照片上看起来这个空腔起码有几个足球场大小了！”

“你们仔细看啊！围岩走向和工程设备数量都有区别，这些照片都不是同一个地方拍的。”

“他们这是想干嘛啊？”

聊天室的工友们激烈地讨论着，但更多的还是处于好奇和对这样超级工程的感叹。接下来出现的一组照片就开始引起了大家的怀疑。照片依然是在那个庞大的地下隧洞里拍摄的，内容是正在卸下货物的货车。

通过几个不同角度的照片可以看出，卸下的货物里面包括搭建板房的材料、高低床、日常生物用品、桌椅等等。

“他们这是在修建地下掩体工事？”

“不知道，看起来很像啊。反正不像是专门用于囤积物资的仓库。”

“这么大的地下工事，能装不少人吧！”

“山城市有两千多万人口，你觉得这个窟窿里能装下多少人？你觉得我们有机会进去吗？”

聊天室的气氛就像被浇上了汽油的柴火堆遇上了火星子，一瞬间被点燃了起来。质疑、谩骂、愤怒、哀叹充斥在其中。字幕的刷新频率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眼能看清的速度。

尽管通过聊天的文字听不到一点儿声音，但那些刺耳个谩骂、责难的声音仿佛已经穿透了电脑屏幕进入了何正平的耳中。而他自己，也是万分惊讶和恼怒。

几分钟以后，聊天室的字幕戛然而止，文字输入框也变成了灰色。聊天窗口里只剩下那一组组冷冰冰的照片。何正平看着那些照片，感觉就像是自己没能登上沉船中最后一条救生艇那般的绝望。

“激励劳动效率！保证公平权利！”

这行字出现在了聊天窗口上。血红色的字体映在何正平的眼波里，恰如他此刻心中喷薄而出的愤怒。

虽然这行字并不陌生，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工会网页的页面上。但此刻，何正平才感受到这句话里一笔一划都蕴含着实实在在的真理。他可以想象，此刻电脑前的每一个工会成员脸上都映着红色的微光攥着拳头，咬着牙根。

“我们不计回报的付出和牺牲，是为了争取我们自己和家人的生存权力！”

...

“我们不给任何特权团体当生存的垫脚石，我们要争取属于我们自己的公平权利！”

...

“而现在看来，这样的公平权力并不会自动出现在我们身上！”

屏幕上每隔十几秒钟就出现的一行字，一层层地点燃了何正平的怒火，也翻起了他最深层，最原始对生的渴望。

“但我们最大的敌人，仍然是转移轨道上的外星侵略者。我们不能毫无组织的破坏和暴动，这只会毁掉我们自己的劳动成果。而这样，我们将在未来的末日大战中更加难以生存。”

何正平怔怔地盯着电脑屏幕，拿着勺子的手已经定在原处很长时间了，以至于勺子上裹着油汤的排骨上都附上了一层因为冷却而产生的油膜。他震惊、愤怒但无计可施。

“接下来，将为各位工友分配任务。为了争取我们应有的权力和保证我们在末日大战中的胜利基础，请各位务必按照指示行动！”

最后屏幕上再次出现了工会的口号：

“激励劳动效率！保证公平权利！”

聊天窗口上的内容自动清空了。何正平从刚才高昂的情绪中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把勺子中的排骨又放回了碗中，心情变得忐忑起来。

对于天生内敛又经历过国安局审讯的何正平来说，在无痕的网络上激昂澎湃和壮怀激烈是一回事儿。如果要落实到实施层面，正面对抗危机法令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他想起书上描写过那些枪林弹雨中的革命，他再次陷入了万分后悔和苦恼中。他甚至责怪自己不应该看到今天的聊天内容。

但加入工会这么长时间，接受了这么多额外配给。特别是两次聚会以后，工会的指令现在已经像思想钢印一般无法拒绝。

就在他诚惶诚恐等待指令的时候，屏幕上出现了一行红字。何正平原本紧张的心情反而一下放松了下去，他甚至饶有兴致的用勺子盛起碗中的菜。一边吃着，一边细细地看着自己的任务。

因为那个任务实在是非常简单和容易。容易到几乎都不会破坏危机法令就能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