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英雄广场。
由市长举办的一年一度的社交舞会已经开始了。
站在广场中央大理石雕塑下的指挥家挥舞了一下手中指挥棒,管弦乐队的小提琴手就拉响了奏鸣曲的第一个音符。
盏盏水晶灯在英雄广场的四周被逐次点亮。
穿着黑白连衣裙的漂亮侍女们端着摆放有发泡白葡萄汁的托盘,像是飞鸟一样穿行在宴会的人群之中,黑色的蕾丝在长裙飘荡飞扬的衣摆中若隐若现。
“我要失陪一下。”
年轻的汤姆少尉侧过身,从正在被一位金发少爷所说的笑话逗的花枝招展,捂嘴而笑的人群中走开。
他将手中的饮料一口喝干,轻轻喘了口气,把饮完的高脚杯放在了侍者手上的托盘上,然后从怀中掏出手绢擦了擦鬓角留下的汗水。
骑兵少尉原本以为自己能对社交舞会这种场合感到游刃有余。
事实上,自己错的有些过分。
汤姆·斯坦,这位市属骑兵团第二独立营的少尉军官大半年前就已经成年了,与骨骼纤细,脸上还带着些许孩子的稚气的表弟克雷蒙不同,他早就已经成长为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上个月,他的体重刚刚超过了一百九十磅。
不过,以汤姆少尉的身高来算,他算不得胖,只是很壮。
平日里他总是喜欢将马裤的下摆牢牢的扎进骑兵长筒皮靴的收口内,配上一头略微有些凌乱的短发,和薄薄的衬衫衣衫下蛮横生长的肌肉,这让他看上去像是某些家喻户晓的马球明星。
从小到大,汤姆·斯坦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也像一位明星一样亮眼。
他从来都是人群中众星捧月的核心,在家中他是男爵和夫人的心肝宝贝。私人文法学校之中,他是被人环绕着的斯坦少爷,未来的男爵老爷。
骑兵少尉好像生来就有一种引人注目的特权,走到哪里都会受人瞩目。
家里的女仆都会用爱慕的眼神看着自己,只要勾勾手指就愿意和他上床。
学校的兄弟会中,每当汤姆用他那富有特点的又粗又重的声音清清嗓子,就可以在一片安静中用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训斥那些年轻的学弟们。
可是在这个大理石广场上,往里里环绕他四周的一切魔法都消失了。
在这里,他不再是那个独特的somebody,而是一个无人问津的nobody。
身边随便一个男孩的父亲就可能是议会的议员,或者在城外有着占地数千亩大型庄园的高等伯爵,随便一个姑娘的长辈也许就是某某钢铁公司的独立董事。
在这些真正的大人物眼里,他这个汤姆和全国成千上万个其他刷盘子洗碗为生的汤姆没有任何的不同。
名字后面紧跟着的那个叫做“斯坦”的姓氏并不能为他增进任何更多的光辉。
如果一定要做出某个特定修饰的话,那就是“小男爵家来的”、“想要见识见识上流社会的无名之辈”。
阶级这样的事物在过去的人生中从来都是他用来区分自己和其他人的界限。
一端站着高人一等的自己,另一端站着维也纳城中的无数小市民。
现在,汤姆生平第一次的变成了被阶级分割的另一端。
讨好者变成了被讨好者,这让他有些失重般茫然无措。
不过好在,他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算不得太差。
刚刚,有一位市里来的上校军官邀请他下个月一起去围场打猎。
当然,上校主要是在邀请人群中央的那位金发少爷。
金发少爷名叫爱德华。爱德华的父亲是创办了环西海岸铁道公司的工业巨富,母亲是一位公爵家二女儿,在这里也算得上超一流的家事。
而汤姆·斯坦只是被当做了一名跟班小喽啰而顺带邀请的。
可不管怎么说,能结识到一位货真价实的上校,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不是嘛?
那位上校可是首都来的大人物。
汤姆亲眼看见,站在中央礼堂外面冷若冰霜的皇室卫兵看到对方的瞬间都会将步枪的枪托顿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敬礼,身姿挺拔的像是一根插在地上的标枪。
就像传言一样,和往届的秋日舞会不同,今天维也纳英雄广场上的中心礼堂被皇室卫兵所戒严了,只有极少数通过审查的人才有幸入内。
听说里面有皇室的大人物。
汤姆·斯坦之前尝试着想要进去,就算无法高攀,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却被外面身材欣长的侍者用礼貌但十分坚决的语气拒绝了。
对方的语气并不盛气凌人,但是眼神中高高在上的含义就差写明了“你这样的贱民没有资格入内”这句话。
要是往日,汤姆·斯坦一定会将此视为莫大的侮辱。
倒是现在,他也不觉得气馁。因为他发现,能有资格来到英雄广场参加舞会的这些人中比他身份高的人不知凡几,也只有那位父亲是工业托拉斯持有人的爱德华少爷有资格被上校带进去了呆了几分钟。
也不知道和贵人交谈了些什么。
等爱德华少爷出来,已经是满脸的红光,全身精神焕发,一副非常荣幸的模样。
别人问他里面的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是秘密。”爱德华少爷往往以高深莫测的微笑作为回应。
侧方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阵阵无法压抑的议论声也由远方迅速的靠近。
发生了什么?
汤姆·斯坦把手帕放回袖子里,他垫起脚趾,向着远方看去。
视野远方,一架纯白色的法朵车向着这个方向驶来。
马车并未在广场上停下,车轮毫不迟疑的压过英雄广场上的大理石路面,穿着各色礼服的绅士和小姐们纷纷在马车的白银车辕前散开,就像是在摩西身前分开的红海。
“搞什么?这也太嚣张了,什么来头,那些卫兵到底在干什么,也不管管?”
连爱德华少爷也被这种派头给镇住了。
他非常不爽的抓了抓被仆人梳的光滑锃亮的头发,皱着眉头抱怨。
·
“祝那位小姐好运。”
马车刚刚驶入英雄广场,克雷蒙就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骷髅绅士兴高采烈的从马车的座位上跳了下去。
在小提琴手的伴奏中,骷髅君踏着有力的步伐,悄无声息在混入了舞会的人群中,与几米外一位穿着绿色长裙的女孩相对而站。
女孩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他们这边闹出的动静,丝毫没有察觉出身侧正有一位白骨绅士虚握着她的手。
对此,克雷蒙也只能默默祝福这位晚上将要和骷髅共舞的女士好运。
理论上那位骷髅绅士和女孩是横跨阴阳两界的生物,除了在他的灵视里看的份外渗人之外,到并不会有什么实际上的影响。
“集中注意力,我们要到了。”
多洛莉丝一只手搭在克雷蒙的腰上,让他坐的笔直,示意他将目光放在眼前的中央礼堂上。
一座立柱风格的神庙式礼堂,四周的花坛插满了深色的玫瑰花,头戴皮革高帽的王室卫兵举枪站在礼堂的大门前戒备。
两位瘦高的侍者像门神一样分立大门的两侧,他们身后黑色的燕尾服下摆在维也纳的晚风中轻轻起伏。
“皇室男仆,这些人这么多年都是一样的打扮。”
多洛莉丝在口中嘟囔了一声。
“我需要做些什么?”
克雷蒙觉得自己僵硬的就像是一只牵线木偶。
多洛莉丝从口袋中取出一只米粒大小的金色甲虫放在克雷蒙的肩头,金属甲虫随便在克雷蒙身上嗅嗅,就沿着他的后脖子钻进了克雷蒙的耳蜗。
“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