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的右眼微微转动,注视着周实。
“不错,是一家大户扔掉的。”
“哦,其实没有座位也不是问题,附近的苦力只要能有个地方站着喝碗热酒就满足了,不如把桌子收起来,等备齐长凳再用。不过……”
他摇了摇头,道:“这些桌子摆得不好。”
怪老头八成也看出周实是个行家,他咧开嘴,露出硕果仅存的几颗烂牙,笑道:
“请问哪里不好?”
“太挤了。”
周实伸开双臂,一边比划一边说:
“酒楼里的桌椅讲究‘远不疏,近不阻’。远,要让不同桌的客人不相互打扰,但如果遇到同行熟人或酒逢知己,能不用起身就把杯子碰上;
“近,也要让客人和传菜的伙计能自如地穿梭其间,不受阻碍。”
怪老头用一只畸形蜷曲的左手抚摸下巴,道:“在理。这位客官,你好像很了解做生意的门道啊。”
事成一半!周实在心中暗暗高兴,脸上却没有丝毫流露。
“过奖过奖,也就是精通些待人接物、记入算出、迎门送客的本事,必要时也能在灶上行走,不至于露了怯。”
若是内行听了这话,一定要高呼傻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但他却有自己的底气在里面。
现代知识加上江都名楼丰德园大掌柜的记忆,就是他的底气!
想到这里,周实故意长叹一声:“唉——”
“客官何故叹气?”
“只恨我家老母年迈多病,我只好辞别老东家,可这乡下哪有让我当掌柜的地方?我拿什么吃饭呢?唉——”
周实只管张开大嘴胡说一气,打出一张悲情牌。
他低垂着脑袋,好像随时会掉下眼泪来,。
不过那怪老头似乎没有立刻被打动,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
“咳咳,小老儿独自打理这家酒楼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如果客官不嫌我这儿庙小——”
“不嫌,不嫌!”他连忙接茬,“某飘零半生,未遇明主……”
“免了,免了。”怪老头摆手道,“那么,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掌柜。小老儿不敢说什么工钱,只要是小店盈余,必有你的一半。”
这么大方?周实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最终被饥饿压倒。
“那个,有没有吃……”
“来,我们先签个莂。”
签个……什么?周实正在疑惑,怪老头已经跳着一只瘸腿返回柜台,拿出了一卷竹简。
这个世界的生产力应该处在明清时期,怎么还用竹简?
周实在这具身体中残留的记忆中翻找,发现这个竹简就是怪老头所说的“莂”,是把写在竹简上的契约从中间剖开,双方各执一半,留作凭证。
那要是有人拿假的蒙事怎么办?所以竹简当头有一个“同”字,撇成两半后可以合上,这就是“合同”的由来。
“莂”在这个世界作为一种传统保留了下来,在一些正式场合使用。
“来,在这里签个名字。”
怪老头用一只蜷曲的手递来毛笔,周实卷卷袖子,在竹简上工工整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怪老头猛地把竹简一抽,“啪”地一甩,竹简自动分成两半,一式两……半式两份。
“呵呵呵,欢迎,周大掌柜。”
老头笑得阴森,让周实心里有些发毛。
“那个,”眼下实在是饿急眼了,顾不得那许多,“我走得匆忙,没吃午饭,有没有……”
“有,有。”怪老头颤颤巍巍地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窝头,一碟咸菜,“凑合一下,垫吧垫吧。”
这窝头可不是周实前世在超市吃的那种掺了白面白糖的窝头,而是实实在在的棒子面蒸出来的,不仅干巴,而且剌嗓子,里头还有些鸡毛草杆沙子之类的。
他强忍着喉咙的不适把冷得和石头一样的窝头吞下,感觉肚子里终于有了一点相当虚无的充实感。
他太过专心于咀嚼这三天来的第一餐,根本没注意到怪老头一瘸一拐地去把门板合上了。
“多谢。东家,您怎么称呼?”
“小老儿姓莫,叫我莫老就是。”
“莫老。”周实点点头道,“我什么时候上柜?明天?”
“不,今晚。”
莫老咧开几乎没牙的歪嘴,笑道。
“今晚?”周实一愣,这天已经黑了,做谁的生意?哪有这个点来住店吃饭的?
“不错。”
说话间,他感到脊背一冷,头皮一麻,好像一阵冷风在封闭的店内吹散开来。
他连忙转身,差点没吓得叫出来。
几个人径直穿过紧闭的门板,进入店内。
这些“人”低垂着头,面目模糊,浑身似有青绿的光在闪动。
而周实甚至可以透过他们的身体看到店内的桌子——这些人是半透明的!
再向下看,这些人根本没有脚!虚幻的衣摆下,只有一阵雾气!
“哎呀,我没告诉你吗?”
他机械地转过头,正对上莫老那只硕大,没有眼皮遮挡的怪眼。
“我这客栈不招待活人,只招待死人。
“周大掌柜,这是一家阴魂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