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位憔悴的病人此时正斜倚在靠枕上,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狂躁地呐喊着:“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咳咳咳……”
满地都是他摔碎的杯盘碗碴,徐惠慌里慌张地一边安慰,一边带人收拾着。
早晚要过承受父皇狂风暴雨这一关——李治咬咬牙,走进殿内。
李世民兀自咆哮:“混账!通奸淫乱,不知羞耻,朕没有这样的孩子,把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他如同一头身受重伤,穷途末路的老虎,吼得那么哀痛,那么无奈,因为坐不起身子,两只手剧烈地颤抖,撕扯着身上锦被。
李治急忙跑过去:“父、父皇……”
“朕要杀了他!朕要杀……”李世民吼了一半,突然气力不接,继而身子猛然一挺——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陛下!”徐惠、陈玄运都慌了,“快传太医。”
“父皇!”李治一声悲鸣跪倒在地,“孩儿错了,你打我吧!骂我吧!废了我吧!我不该……”
李治不知父皇为何如此暴怒,一味自责,哪知一个身影快步奔入殿内,不由分说拦住他——薛婕妤。
“太子,此事与你何干?”平素温和的薛婕妤此刻竟也满脸惊恐,重重拍打着李治脸颊。
“你胡说什么?清醒清醒啊!高阳公主与人通奸,与你何干?是高阳!是高阳!你一定是吓糊涂吧?别怕……”
“高阳……高阳妹妹?”李治喘了几口大气,渐渐领悟——原来是个误会。
薛婕妤长出一口气,把他搀起来:“别害怕,你是个好孩子,是最好的太子……千万别害怕……你父皇针对的又不是你……你乱接什么茬啊!”
薛婕妤身为太子的启蒙老师,受长孙皇后遗命教养太子十余载,待李治像待亲儿子一般,若李治有个闪失,岂不是活活心疼死她?
何况她侄儿薛元超自小就是李治伴读,两人关系亲密,薛家的前程都寄托在李治身上,怎可毁掉这条潜龙?
吐血的李世民上气不接下气,只顾大口喘息,徐惠等人也都忙于照顾皇帝,竟没人留心他俩的举动。
李治身子一软,扎进薛婕妤怀里哭出声来:“师傅……”
薛婕妤抚着他的背,将李世民动怒的缘由娓娓道来:
高阳公主与执笔《大唐西域记》的那位辩机和尚通奸,十恶不赦,聚麀同牝,禽兽所为!
皆因一个金宝玉枕牵扯出此案,哪料有穿窬之徒夜入会昌寺,从辩机禅房中偷了高阳公玉送给他的那个宝枕,后被官府抓获,查验赃物,因是皇家之物,干系重大。
又长孙无忌权倾朝野,巴不得自己的政敌房家出丑,于是严刑拷打逼问辩机,通奸之事就这么暴露了。
事情虽然弄清,但事涉皇家,无忌怀有私心,装作也不知如何决断的模样,一大早就派人报知李世民,于是才有了这场乱子。
得知细情,李治也是暗怪高阳丑事暴露,气坏了父皇。
李世民喘息良久才缓过这口气来,再也无力发作,颤抖着传令:“辩机立即腰斩,凡与此事有关的房家奴婢都处死,高阳……唉!”
父亲李渊、三个兄弟、三个儿子、十个侄子,或杀、或贬、或囚,他这辈子处置的亲人实在太多,难道最后还要再添上这个女儿?
李治不得不说话了:“家丑不可外扬,况且高阳年纪尚小,您就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罢了!罢了!”李世民哀叹数声,“你去告诉高阳,朕没有她这个女儿,朕不想再看见她……”
说完这句话,他紧锁眉头,双目紧闭,昏昏沉沉似是睡了过去。
李治不禁冷汗直冒——方才父亲痛骂高阳那些话若放在自己身上也是一样。
倘若自己和武媚娘有私情之事暴露,父亲是否也不认他这个儿子,不要他这个太子?
可畏啊!
幸好武媚娘把持得住,一直把持住了最后的底线,不可能落人口实!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听门外传来内侍王伏胜的通报,说是高阳公主来了……
李世民闻报,更像是猛地关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原本源源不断的泪水顿时停住了,一脸的悲痛立马换成了愤怒。
“叫她滚出宫去!朕不想再看到她!”
外面的人显然没想到李二陛下会突然如此暴怒,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高阳公主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守门的小内侍被她暴怒地左右开弓两耳光抽飞了,就直接闯了进来……
“父皇、父皇……你不要女儿了么?嘤嘤嘤……”高阳公主此时身上还穿着一件鲜红的骑装。
看样子是一听到传召就飞马驰回来的,她的发髻都散了一大半,头上的珠翠一路撒到大殿上,好好一张俏脸也哭得沟壑纵横,梨花带雨……
李世民看到高阳公主,眼睛顿时红得跟她身上的骑装一样了,似要滴出血来,抖着手指着她吼道:“滚!”
高阳公主被李二陛下吼得一抖,随即不屈不挠地爬过来,扑上前抱住他爹的大腿,大哭:“父皇……孩儿知错了……父皇……求您饶了辩机吧……求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