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阳光透过窗外的梧桐树叶,在病床前铺上一层碎金。
余见宽稍稍抬起眼眸,挂在墙壁上的电子钟表慷慨的告知了时间——2022.8.21,16:12。
时间还在盛夏中前行,余见宽却只觉得浑身发凉,唯有手背上留存着几分暖意。
余见宽的视线顺着蓝白条纹病服往下延展,然后就看见一只白皙的手掌轻轻叠放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是只女人的手,如果要求严苛的话,大概算不上光滑细腻,但是很温暖。
日落西方时难得的温暖~
余见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把我的氧气管拔了?”
“啊?”
在病床前连续守了好几个昼夜的女人有点不知所措,一次次的欲言又止,可即便是嘴唇翕动也没有任何的声音流出。
医生说余见宽的身体已经彻底丧失了利用氧气的能力,现在强行给他供氧,只会徒增他的痛苦,既然无力回天,不如让病人走得没那么煎熬。
女人面露难色,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余见宽坦白这件事,告诉一个自身深爱且正值壮年的男人“你命不久矣”,这对两人来说都太过残忍。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余见宽笑得有些吃力,也有些释然,艰难翻过掌心将女人的手轻轻握住。
“等我走了,你也不要太难过,白天你当我出门工作就好,等到晚上阎王爷收工,我再悄悄溜出来看你。”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坐在床头直勾勾地盯着你,保管你迷迷糊糊一睁眼,就能看见我英俊帅气的惨白脸蛋儿......”
大概是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在说笑,女人那张好看的脸上,挤出一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
是啊,她真的很好看。
暖色的橘光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抹动人心弦的瑰丽轮廓,再加上温柔婉约的眉眼,竟有种如精心雕琢般的凝固美感。
这是一种值得镌刻在岁月里的美。
只是此刻,时光为她剪影,余见宽却要凝住眼泪才敢细看。
他想起自己二十七八岁,潮起潮落经历到最低谷的时候,背着烂债一穷二白。
两个人,落魄到要在路边的苍蝇馆子共吃一碗炒饭。
当时为了充面子,告诉她自己一定会东山再起的,并且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我要在城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方,修建一座直入云霄的高楼大厦,每当太阳升起的第一缕光线落在大厦顶层,我就站到窗前,看地面的车辆行人像蚂蚁一样穿梭如流......”
那家餐馆不大,桌子上是抹不干净的油渍,污水就从门口的台阶淌过,路边有条大黄狗在止不住的聒噪,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和热汗交融的难闻味道。
餐馆里,稀疏坐着的几桌客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只有她把摸不着盘沿的蛋炒饭分出一大半端给自己,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那,我也可以去看看吗?”
很多年过去,余见宽仍然记得这副景象。
那时候,她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俏得像一朵娇嫩的花,美得像一段旖旎的绸。
“平时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做些什么事情?”
坐在病床上的余见宽,回光返照般的有了几分力气,握住女人的手也稍紧了些,他不想让话落在地上,于是顺着话题继续开拓。
“核算店里的账目,洗衣服,做饭,洗碗......”
女人很认真的回答,这些听起来琐碎的小事情,却是编织起她生活的半数针线。
不过她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就沉默下来。
“那然后呢?”
“然后就等你回家啊。”女人紧紧咬住下唇,小声说道。
让她说出这种话,大概是有些难为情的,可又不敢在这个明知时日无多的男人面前犹豫,所以她的声音很小。
小到低如蚊蝇,小到让人听不出其间蕴藏的惆怅。
她再也等不到他回家了......
余见宽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闷,就像是有重如千斤的愧疚堵塞在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