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适才强撑着灌了三四斤酒,虽说这时代的酒也只跟现代的啤酒差相仿佛,可他原本已有了不少酒,再这么一气灌下去许多,出得舱门来迎风一吹便有些立脚不定,踉跄到船舷边解开裤子,一泡尿撒完还没直起身来,就觉得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哇”地一声便吐了出来,原先的盘中美味都喂了河中鱼虾。
待得尽数呕出,胸腹间倒畅快了许多,直起身来忽见身旁多了一人,鲁智深一怔,将醉眼努力睁大时,却见这人身量甚高,几于自己平齐,手脚骨骼极大,只是瘦的厉害,一件袍子将衣衫撑起,风吹过时空空荡荡的,肩头落了一片雪,显然在此已站了好一会。
鲁智深打量到他面容时,见原来是前日高强半夜从河里捞上来的人,自己次日得知还颇夸奖了徒弟几句。只是这人连日缠绵病榻,白天去看时还认不得人,这晚上怎就起来了?
“兄台,你怎地就起来了?这大病在身,雪里站着可不是好耍的,还不快去躺着?”
那人缓缓转头,象是到这时才注意到鲁智深的存在,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眶中两个眼珠微微转动,忽地咧嘴一笑,道:“怎地大和尚也喝得这等大醉?”
鲁智深将袍袖一甩,大脑袋一拨浪道:“和尚怎地就不能喝酒了?洒家更没醉!”
那人刚要说话,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钟声,不由一怔,神情顿时有些恍惚起来,竟忘了下面要说什么话,痴痴地站在原地,听着那钟声出神。鲁智深虽然喝醉了,却还知道这人身上有病,便伸手来拉,大着舌头道:“且去躺着,这病不是好耍子的!”
那人忽道:“大和尚,你终日参禅,可知众生为何都苦?”
鲁智深一怔,随即有些恼火,心说今天怎么个个都来问洒家这种问题?没好气地道:“众生为何苦洒家是不知道,只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那人一楞,恰好钟声又起,静谧雪夜中听来格外清远高扬,不由喃喃道:“回头是岸,回头是岸……”忽地大声叫道:“某倒想回头,何处是岸!”他本是大病未愈,中气极弱,可这一声仿佛是受伤的野兽在旷野中大吼一般,将一股郁积的气息尽数都吐了出来。
鲁智深一怔,心说这小子嗓门倒不小啊!他虽然粗豪,心思却颇细腻,在醉中也看出这人定是一尘世迷途之人,脑子里也不知怎地就冒出这么一段经文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
他这般大声地将经文念出,恰好那钟声悠然又起,那人浑身一震,回头向鲁智深望来,但见这高大和尚貌像庄严,敞开了衣襟,双手扯着僧袍,头顶的雪花即落即溶,蒸腾起一片热气,四面雪花纷纷而下,悠扬钟声之中这僧人竟似是罗汉转世一般。
他艰难转过身来,向鲁智深走了几步,脚底一软,高大的身躯跪倒在积起一层雪的甲板上,口中喃喃念道:“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苦集灭道……”这口气一松,再也支持不住,翻身载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鲁智深吃了一惊,待将手来扶时,不料酒意上涌,头脑一阵眩晕,竟也倒在这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