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赵芸娘对他庄重伏首一拜,久久未抬头。
言下之意,他明白。
赵芸娘的意思是。
下一次再见面时,妾身容颜已老,恐负君望。
这一别,就是生死相别。
“是啊……。”
“妾身十六岁下嫁给了镇北王之子李效祖,二十岁被叛贼所擒,献于陛下,为陛下之姬妾,如今四十多年已过……”
“妾身到了花甲之年。”
宋媺娖幽幽叹息,她生来富贵,花容月貌。
可国破家亡后,她颠沛流离,被人送来送去。大好年华,尽皆流丧。此时,又被徐行困在这一隅之地。
“当年,我问你恨不恨我,你说不恨,如今呢?”
徐行走到宋媺娖身旁,坐在一旁的石凳,与之闲聊。
他和宋媺娖之间有血海深仇。
杀崇明帝……。
杀李效祖……。
因为他的计策,致使怀孕的宋媺娖被李效祖的叛将所擒,在送往神京的途中,致其小产……。
一桩桩仇,一桩桩恨。
徐行不敢放宋媺娖离开。
让其在碧渊山孤老,已经算是他的仁慈了。
“不恨。”
宋媺娖摇了摇螓首,她用袖角轻拭眼角的清泪,“我父皇咎由自取,破坏的百姓何止万家,妾身一人受苦,总好过天下生民受苦,陛下不杀妾身,已是对妾身的恩赐,妾身怎敢再奢望别的?”
随着时间流逝。
她对崇明帝的死,渐渐看的也淡了。不是生性凉薄,而是崇明帝的死,是万民的选择。
至于李效祖,她反倒恨的牙痒痒。
作为敌人,徐行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不错了。
见此。
徐行摇头,叹息一声,准备转身离去。
只不过他刚走到洞府门口。
就被宋媺娖叫住了。
“妾身胆小,不敢赴死,陛下既不欲宠幸妾身,也不欲杀死妾身以绝后患……”
“今日妾身斗胆,讨要陛下一剑,赐死妾身……”
宋媺娖对徐行福了一礼。
她娇躯微微颤抖,眼眸深处露出恐惧之色。但奇怪的是,她的面色,却毅然决然。
“赐你死?”
徐行止步。
以他随手的一道剑气,随手的一道法力,就可轻易将宋媺娖杀死、震死。
宗门赐宋媺娖为他的姬妾。只是以此为理由,好让他名正言顺的继承宋刀在宗门的财物。
如今名分已立,宋媺娖的死活,于徐行来说并不重要。
只不过……。
“这是一级下品法剑绿竹剑,你只要轻轻一碰此剑剑锋,首级自掉。”
徐行从纳物袋中取出飞剑,以法力托举,送至宋媺娖身前。
言毕。
他脚步一抬,走出洞府。
洞府玉门缓缓关阖,他等待洞内的宋媺娖自尽。
倚强凌弱。
世上的诸事大抵都是如此。
以他的心性,断不会有不忍杀人这一选项。
只是……,既然能给安仁公主一个自尽的机会,徐行不想亲自动手,杀掉安仁公主……。
或许是心中有一丝不忍吧。
一个苦命人。
如果安仁公主说自己恨他的话,他的刀剑恐怕早就枭掉了其的首级。
但偏偏,安仁公主说不恨。
这话,他能从宋媺娖的口中听出来,她没有说谎。
以还丹修士的神识,已能感知到凡人的念头。是喜是悲、是爱是恨。
“君若在盛世,当是一贤公主。宋家之错,又与你何干。”
徐行感慨。
一炷香缓缓过去。
扑通!
徐行听到了屋内一道重物坠地的声音。
他一甩袖袍,法力打开洞府。就见在客厅里的石桌旁,宋媺娖已经倒地不起,没了一丝的气息。
她未一剑枭首,而是双手握剑,将剑锋斜刺入了自己的心脏。
两行余泪濡湿了地面。
她在石凳上留下了一张素娟,上面用墨迹写着字。
开篇是当年苏学士为她写的词,词后是她的遗言。
“妾身有三错,一错年幼未劝谏父皇,遭至大错,兄弟惨死,父殁民口;二错蝼蚁惜命,未做节妇,对杀父仇人不思报仇,只念苟活;三错与君只缘三面,便错恋君上……”
素绢上,小楷娟秀,字迹齐密,但字字似啼血。
……
……
徐行将宋媺娖尸骨安葬在了碧渊山的天池旁,这里俯瞰美景,是一处形胜之地。
那把刺在宋媺娖左胸的长剑,他也未曾取下,而是随着棺椁一同葬在了此地。
阵起,阵落。
一道道杀阵、隐阵、幻阵被他布下。
“再别了……”
“不知可否还有来世。”
徐行右手伸进衣袍,从脖颈上取下了赵芸娘送给他的玉蝉吊坠。
睹物思人。
这玉蝉吊坠和几十年前一模一样,仍旧玉润。
只不过在徐行的气息浸染下,这玉蝉渐渐有神,玉质越发澄透,像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而非凡俗的普通之物。
“似乎多了两个字……”
“六合?”
“以前没注意到这两个字。”
徐行忽的注意到了玉蝉蝉肚上多出了两个篆字。
不过他也没在意。
料想是自己以前无意中忽视了玉蝉上的篆字。
当时赵芸娘塞给他这玉蝉时,他就没细看,直接挂在了脖项上。此时心有所念之下,才细细打量……。